游记 篇一:从苏维埃骄傲,到核泄漏鬼城,探访切尔诺贝利核禁区
前言
旅行这么久,基本上没写过游记。但参观完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因为少有中国人来此旅行,感觉很神秘;又因为国人对它的真实现状实在“误解”太深,到了谈之恐惧的地步。正好写出来“纠正”下大家的认知。
其实切尔诺贝利旅游比想象中要“火爆”,Lonely Plant还着重推荐过这个线路。这几年乌克兰经济不景气,核电站主题旅行被他们拿出来好好打造了一番。2017年有超过二十万人来此参观,但绝大多数游客都是欧美人。事实上当天一日游团约50人,就我一个亚洲面孔。
对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家第一印象肯定是满脑袋核辐射恐惧,我也一样。但咨询过清华学核物理专业的朋友后,答曰那个剂量很安全。具体文中详解。
行前准备
因为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现在还属于军事管制区,所以自由行是不可能了。提前两周在猫头鹰上找了核旅游排名第一的Chernobyl-Tour,行程分一日游和两日游,且分英文团和俄文团。我订的是英文一日游行程,从基辅火车站往返切尔诺贝利,早八点出发晚八点回。
参团价格109美金,带午餐加5美金,租用辐射检测器再加10美金,共124美金。需提前用Paypal预付25%定金,剩下部分当天上车再给。付完定金后会收到邮件告知注意事项,最重要一点是记得当天带护照,因为旅行社都提前跟核电站地区为每个游客进行了申报,得到许可方可进入。事后看虽然贵,但确实是我参加过最超值的一日游。
基辅启程奔赴切尔诺贝利
早上七点半,旅游巴士准时到了火车站集合点。现在切尔诺贝利核主题旅行已经很成熟了,由专业的公司组织,今天一共是两个英文团一个俄语团。上车前必须检查护照,因为切尔诺贝利地区现在还是军事管制区,进出都要检查。(如果想去的朋友可以住基辅火车站ibis,酒店门口就是旅游巴士集合点,机场大巴站也在附近。)
上车后给每个人发了地图,图中黄色线路就是今天的行程了。大致是要参观几个核电站附近的城镇,一个军事雷达站和核电站主体区域。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位于基辅以北130公里,前苏联时期曾被认为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核电站。1986年4月26日,由于操作员违规,第四号核反应堆在进行半烘烤实验中突然失火引起爆炸,其辐射量相当于400颗美国投在日本的原子弹。
除了地图,导游还给部分团员分发了盖革计数器,它是一种专门探测电离辐射强度的记数仪器。列几个事例让大家对数值有个概念:
一次手臂X光(1 uSv)
在高原等高背景辐射地区待一天受额外辐射(1.2 uSv)
牙齿或手掌X光(5 uSv)
普通人一天内接收的背景辐射量(10 uSv)
胸腔X光(20 uSv)
从纽约飞到洛杉矶(40 uSv)
住在混泥土房内一年(70 uSv)
在核电站外围十公里范围门口,数值为0.13uSv,应该算是比较低的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车程,我们来到了核电站三十公里管控区外围的军警检查站。团员们下车依次拿着护照接受军警检查,通过后方可入内。由于检查站和检查过程不让拍照,就记录了下门口的特色商店。
检查站旁边的空地上还停了两台当年参与救援的装甲车。第一辆是运送抢险人员的运输车,第二辆是工程车。两车都带有厚厚的金属板,以抵抗当年爆炸后产生的巨量核辐射线。
三十公里管制区
通过检查站后,就正式进入切尔诺贝利管制区。这时导游让我们看道路两旁,她说世人都认为核事故后切尔诺贝利寸草不生,但事实上现在这里的生态非常丰富。路的两旁树木疯长得很高很茂盛。穿过白桦树、白杨树和松树构成的树林,可以看到一栋栋单门独户的楼房,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墙上密布郁郁葱葱的爬山虎。
十分钟车程后先来到了最外围一个三百人小村庄。下车后几条狗扑了上来,导游介绍说这狗是管理区养的。每条狗身上都有GPS,科学家会定期给它们体检以研究现在的核残留对生物的影响。
小村庄的剧院,门上带着苏联时期的五角星。咋一眼似曾相识,新中国类似风格。《芳华》电影既视感。
手中盖革计数器为0.16,是不是很惊讶?古人云最危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导游介绍欧洲国家家里的平均值是0.25,俄罗斯是0.4,基辅市区是0.3(真实性未知)。
上了二楼,一切还保留着32年前事故撤离时的场景。当地居民在事故发生后,只允许拿走少量的文件、书和衣裳。许多公寓看上去就像是被打劫过,许多房屋没有维修已经破败不堪,由于大厦没有被维护,屋顶已经漏,建筑材料散落。
室外辐射值也是0.16。
苏联DUGA-3雷达站
参观完小村,紧接着我们来到了一个雷达站,导游说门上这个银色五角星就是苏联军事区的标志。这里有个小段子,在离大门一公里的地方有个幼儿园接送巴士站,但事实上周围并没有幼儿园。其实这是苏联克格勃特工的一个暗哨,用于监控来往的可疑人员。
苏联DUGA-3雷达,被称作莫斯科之眼,冷战时期用来监控从欧洲和美国发过来的导弹。世界最强雷达,6000公里外目标直接锁定,开机就能覆盖全球。设计初衷是发现欧美发射核导弹后,直接同时进行核报复。
这个雷达分两部分,发射天线和接收天线。发射天线宽210米,高85米,接收的更厉害,宽300米,高135米。它的最大功率甚至达到了一万千瓦,带来后果就是干扰电台。它一开机,全世界电台都能听得类似于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所以也被称为“俄罗斯啄木鸟”。运行这个雷达需要各种辅助设施,所以这座雷达旁有一个专门为它运作而成立的小城镇。
由于雷达太大,只能网上找个全景图,画质低凑合看。
雷达下的辐射是0.26。
随后我们参观了雷达站废弃的操作室,当年有上千名士兵在雷达站工作,家属则住在旁边特设的小镇里。
废弃幼儿园
雷达站过后,来到了一个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在很多游戏和电影里出现过,可能儿童+灾难最能触发人内心吧。破败的婴儿床,支离的洋娃娃,残缺的单车。一幕幕都让人不禁联想起32年前那晚这里发生的一切。
测了下土壤,辐射值4.85高了不少,但是拿到离地面一米,数值又变成了零点几。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在核电站里面吃土。
午餐时间
参观完幼儿园,已经是中午一点。我们来到了核电站食堂,由于核电站还是有建设活动,所以也有工作人员在此吃饭。进门前大家要先进辐射检测机,双手放在机器两旁,绿灯亮起就可以通过了。事实上这东西连个信号灯都看起来像是苏联时代的,真不知道它是否有用。权当核电站吃饭之前来个仪式感吧。
食堂内景,每个人可以拿一份汤一份正餐一份沙拉两杯水,售价5美金。切尔诺贝利是不允许在室外吃东西,所有的食物也是每天从城外运进来。旅游餐30多块钱人民币真不贵。
吃完饭就进去这次行程的核心区了,远处那个半圆柱体就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四号反应堆保护罩。前面那条河就是核电站的冷却水人工河。在1986年四号反应堆事故后,一二三号反应堆一直工作到2000年才停止。
在几百米在辐射值为0.95。
远处是第五第六号反应堆,五号反应堆已完成了70%,而六号堆还在计划中,原定1994年完成。大爆炸后,政府决定放弃完成剩余的两座反应堆。
这是近距离到4号反应堆附近,第一代保护罩因为结构问题已经塌陷。现在看到的是第二代金属保护罩,造价110亿人民币,世界上最大的金属壳。由法国公司设计,右下角的白房子是法国公司的办公室,年底建设维护完就撤走了。
视频里数值跟手持会有出入,但是差别不大,同样也在安全范围内。
这是在网上找的第一代石棺照片。
网上找的爆炸初期照片。当年为了扑灭核泄漏产生的大火,用水泥封住核泄漏反应堆,前前后后共有80多万工作人员义无反顾地奔赴核泄漏现场。驻阿富汗的苏军总司令两次从前线返回国内,亲自率领基辅军区部队和苏联空军部队投入事故抢险,事后包括这位将军在内的全部官兵都受到辐射的严重伤害。
为了封闭爆炸后暴露在外的反应堆,苏联空军采用了“自杀式”的抢救方式。到清理现场时,所有机器人都失效,只好动用工程兵用命去干,工兵司令亲自先上,政委、党员和团员随后跟上,每个人到反应堆安全壳上方铲两下就下来,时间不能超过40秒。
事故污染了欧洲的大部分地区,国际社会广泛批评了苏联对核事故消息的封锁和应急反应的迟缓。在瑞典境内发现放射物质含量过高后,该事故才被曝光于天下。 此事故列为唯二的核事故第七级(*级),另一个是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
福岛核事故时,东京电力公司隐瞒实情,没用及时去海岸取水冷却反应堆,之所以迟迟不愿用海水,就是怕海水可能会彻底损坏反应堆,公司投巨资建造的核电站打水漂。第二天才开始使用海水进行冷却,并以飞机和消防车往反应堆注水。这样未等反应堆熄火就冷却完全是治标不治本。
当年苏军直升机驾驶员,一人一天往返三十几次向反应堆投铅块,而人体的辐射量一天最多承受往返五回;反观日本自卫队,一出事就撤得远远的,居然要靠由老年人和黑社会组成的敢死队员在核泄漏区工作。
可能大家关心现在现场还有辐射吗?还安全吗?事实上在几百米的附近辐射值也才1左右,远低于安全值。一天在切尔诺贝利行程所积累的核辐射大概比坐一次国际航班飞机所受的辐射还要小。而且辐射积累是强度×停留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得知:
不在切尔诺贝利地区吃高辐射的土
不定居在切尔诺贝利地区
没有免疫缺陷类疾病
此外,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一日游是完全在安全辐射范围之内呢。事实上,现在在核电站的工作人员也是三个月轮换的。
普里皮亚季
位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附近的普里皮亚季创建于1970年,原住有约5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工作人员。当年城市落成时候的门标志,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年代的辉煌。
普里皮亚季建成后,成为了苏联最现代化的工业模范城市。这里有全苏联数一数二的学校医院体育场购物中心,甚至有专门的人工沙滩和游艇。有很多基辅人,周末特意用一两天来此度假。这里的生活水平远高于苏联其它地方,购物中心里摆满了各式西方进口商品,苏联能买到香奈儿五号香水的寥寥数地之一。
事故发生时,官方宣布疏散。人们在城镇中央集合,各家只能携带简单的行李和宠物,然后由政府派出的车队把他们送往安全的地方。被疏散的人群都被统一安排在政府提供的帐篷里居住,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周围半径30公里的整个地区都被划为隔离区,士兵们在各家门上加了锁还贴上封条。当天,来自乌克兰各地的1100辆巴士在普里皮亚季排起了长队,据说有二十公里长。下午五点,普里皮亚季成为一座空城。
进入普里皮亚季。导游拿着照片在跟我们讲述这里当初的样子,这后面当年是个俱乐部,还看得出来吗?不知道导游每次跟游客讲自己国家过去的时候心里什么感想。
团友们
当年鲜花初拥的城市主干道。
这是当年的市政府。
右边楼是警察局,照片是城市的夜景。玩过《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的同学是不是对这个有点眼熟,在游戏单人战役中,约翰.普莱斯队长和麦克米兰上尉对一名俄罗斯极端民族主义恐怖分子头目实施了一次不成功的狙杀。在游戏中出现过的普里皮亚季旅馆、图书馆、游泳池、碰碰车及摩天轮均为真实场景。
这个长廊也在游戏中出现过。
废弃核电站涂鸦。
当年苏联最现代化的购物中心。
这个时候导游翻出这张照片,双手举起。照片上是一个妇女推着一个婴儿车。她可能在想,如果切尔诺贝利当年没有那场事故,那个婴儿现在也应该为人父母了吧。
废弃游乐场,这个游乐场原计划在1986年的五一劳动节开放,然而4月26日发生了切尔诺贝利大爆炸。
玩过《使命召唤4》的同学对这个应该是印象深刻吧,游戏里最难的一节,在那守住敌人潮水一样的进攻,等直升机来救援撤离。事实上游戏也是按真实故事改编的,当年事故后直升机救援需要降落,游乐场中间的空旷地就成为了救援的核心地。如今,这个摩天轮成了切尔诺贝利悲剧的象征。
使命召唤4游戏截图。
废弃的体育馆。
为了纪念救援人员建的纪念碑,每年4月26号都有人回来在此惦念。
现在俄罗斯乌克兰关系也不太好,一路上导游都在跟我们讲野史。说当年事故刚发生时,大量克格勃特工来跟工作人员说,国家需要他们要留下。更有甚,克格勃封锁了一个核电站附近的小村庄,断了电视新闻。村庄里面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事故了,这样克格勃就知道人在核辐射下生老病死的过程。当天克格勃抢先搬空了所有切尔诺贝利的资料,导致很多图纸现在乌克兰都没有。
后记
在核电厂事故后的30个小时,苏联政府才决定紧急疏散当地居民。当地的公寓建筑、游泳池、医院以及其他建筑全部被废弃。而纪录与文件、儿童玩具、衣物等的物品都遗留在这些建筑里。居民只被允许带走未被辐射污染的文件、书籍、衣物等,所以该区就像是一个纪录前苏联时代末期的博物馆。
其实来切尔诺贝利不仅是看当年的事故,深层次是想知道当时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城市如何在一夜之间荒废。如果没有这种重大事故,我们也很难在当今时代看到如此现代化的城市瞬间凋亡。切尔诺贝利留下的最深刻教训,是没有“绝对安全”这回事,要记住人性无法根除的疏忽麻痹和可能犯下的愚蠢错误。
正如凤凰网纪录片里说的那样,“切尔诺贝利不是唯一造成惨烈后果的核事故,核电站也不是唯一可能造成毁灭后果的科技。今天重温切尔诺贝利,走进那片被遗忘的地区,触摸那些还在挣扎的人生,听听那些看似无力的控诉,对于一些傲慢而自信的人类或国家,是又一次的警钟和追问——在切尔诺贝利事故中曾发生过的那些个体或制度的错误,今天是否有自信说不会重演?”
请铭记,不要让光明的火种毁灭光明。
言西早/初稿写于基辅Boryspil机场/2018.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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