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河西走廊，怎能说了解中国

“快说，河西走廊形式如何了？”

汉王朝的地牢里，

一名匈奴军官正在遭受鞭打，

狱卒唾沫横飞、凶神恶煞拷问着，

但下手不敢太狠，打死了可就麻烦了，

毕竟皇上有令：一定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这里的皇上，

即是雄心万丈的汉武帝刘彻。

“世界十大神奇地理奇观”张掖丹霞地貌就位于河西走廊内，当年，这里是汉武帝做梦都想得到的地方。图片源自 泼辣有图/ft009

Ⅰ

公元前141年，

大汉帝国已经休养生息了60多年，

国家殷实富有、兵强马盛，

此时16岁的刘彻登上皇位，

掌管着整个帝国的未来。

少年老成的刘彻，

总是负手而立站在未央宫中，

双眉紧皱凝视着帝国的疆域图，

向东是大海，向南是青藏高原，

都有天然屏障保护，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当目光扫向西边和北边，

脑中突然像被乌云压迫般，

只剩下愁云惨淡和瑟瑟寒风，

是匈奴，袭扰了大汉60多年的匈奴，

现如今他的疆域竟然这样辽阔，

这是一块疼痛的伤疤，

一直刺激着刘彻的自尊心，

也是屈辱的象征，是挥不去的梦魇，

是汉帝国最强悍的敌人，

是刘彻此生必须消灭的敌人。

于是，当边境部队抓住匈奴军官后，

刘彻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命人严刑拷打，

用最残忍的刑罚逼其就范，

终于，刘彻获得一条情报：

据传河西走廊形势混乱，

被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控制，

比较大的月氏部落赶走了乌孙部落，

但匈奴到来后又杀死了月氏的领袖，

甚至把其头颅做成酒器，

新的月氏王怒气冲天，

做梦都想报匈奴的杀父之仇，

无奈实在太弱小，只能被迫西迁。

月氏，匈奴崛起前居于河西走廊，后来在恒河流域建立起强大的贵霜王朝，图为贵霜王朝的月氏后裔雕塑。图片源自 百度百科

听了这些，

刘彻随即在心中生出计谋：

那么是否可以联合月氏，夹击匈奴？

“来人，召集群臣上殿议事。”

刘彻一分钟也等不得了，

他要立即知晓此计的可行性，

他要立即派人去游说月氏。

可遗憾的是，

放眼整个朝廷，

几乎所有的谋臣武士，

都对遥远的西方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道，河西走廊可以通往西域，

但那河西已经是匈奴的囊中之物，

要怎么顺利渡过？

又有谁有能耐顺利渡过呢？

刘彻希望有人能自告奋勇，

主动接受这个死亡任务。

招募令发布后，

还是有勇敢者站了出来。

张骞，27岁，陕西城固人，

汉武帝首创察举制后被推举的孝廉，

简单说就是刘彻的宫廷侍卫，

名不见经传，

无任何让人钦佩的壮举，

刘彻心里没太多把握，

但他仍然选择相信，

相信这个挺身而出的人。

公元前138年，

汉武帝19岁，

亲手将象征授权的符节交给张骞，

同时将亲自挑选的勇士，

以及匈奴人堂邑父一并派给他，

自此，探险者出发了，

带着整个帝国的希冀与梦想，

正式踏入河西走廊。

临行前，张骞在甘泉宫拜别汉武帝，此为莫高窟第323窟壁画，成图于初唐。图片源自敦煌研究院

Ⅱ

河西走廊，

位于今天中国的甘肃省，

一条自然形成的地理大通道，

东起乌鞘岭，西至星星峡，南侧祁连山，

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

数亿年前地壳巨变，

欧亚版块遭受印度次大陆版块撞击后缓慢隆起，

形成了地球上最高也最庞大，

让人敬畏的地质构造体系——青藏高原。

东北端还形成一条海拔4000米以上，

山连着山、岭连着岭的弧形山脉——祁连山，

而祁连山北麓，

则是当时汉帝国通往西域的唯一交通要道——河西走廊。

在太平洋季风的持续撩拨下，

丰沛的降雨滋润着祁连山，

山上覆盖的积雪和史前冰川融化，

又形成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

河水奔涌而下，

与东西两侧的石羊河、疏勒河，

共同孕育出生机勃勃的河西走廊。

地球上除了海洋以外，

几乎所有地形地貌都在这里呈现，

匈奴人引以为傲的战马，

也离不开这里的丰美水草。

牛心山，祁连山著名山峰，位于青海省北部，一山可尽揽四季之景，有"祁连山下好牧场"之美称。图片源自网络

张骞离开长安后，

往西渡过黄河，

走了1000多公里，到达扁都口。

这是祁连山脉的中段，

一条28公里长，贯通南北的大峡谷，

路上听牧民说，

扁都口可以进入河西走廊，

陡峭的山势也便于藏身，

张骞便带着使团翻山越岭，

就着葱郁山林的掩护，

顺利进入匈奴人的领地。

刚开始，自然环境还算不错，

有草有水有牛羊，

牧民们也很亲切，

张骞感觉此行定会不负所托。

可越往河西走廊深入，

越发现前路漫漫、遥遥无期，

放眼望去，所见之处皆为黄沙戈壁，

阳光如火焰般靠在身上，

每一处毛孔都被蒸发殆尽，

走上很远才能看见绿洲，

和稀疏的人烟，

更要命的是，

这本就少得可怜的人烟中，

还有一些是匈奴士兵。

害怕被抓住，

好不容易看见一片绿洲，

也要等黑灯瞎火时才敢取水，

哪怕嗓子连话都说不出了，

也无比地小心翼翼，

只祈祷着，能尽快通过匈奴领地。

没有水，没有人烟，放眼望去尽是绝望，图为敦煌境内某雅丹地貌，敦煌亦是当年汉武帝设立的河西四郡之一。图片源自

http://pixabay.com/Shevong

一个平静的午后，

张骞使团实在太累了，

决定原地休息一会儿，

刚坐下不到一分钟，

远处突然飘来呼啸的马蹄声，

众人立刻从地上爬起，

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跑去，

不想腿太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抬起头来正对上匈奴士兵狠厉的目光，

意料之中，

张骞使团被俘虏了，

一行人被拖在马屁股后面，

饥渴难耐，体力严重透支，

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永远长眠在河西走廊，

但张骞不可以，

还有改变世界的使命在等着他。

河西四郡之敦煌——月牙泉风光。图片源自

http://pixabay.com/whitewaltz

Ⅲ

公元前135年，

太皇太后窦氏去世，

刘彻没了顾忌，

开始加紧搜寻并储备良马，

督促卫青、公孙敖等年轻军官训练，

他要对匈奴发起反击。

公元前133年，

张骞走后第五年，

没有传回半点音讯，

刘彻再也等不及了，

他召集群臣，商议进攻匈奴之事，

虽仍有反对之声，

但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最终汉武帝力排众议，

停止先帝们奉行的防御战略，

正式开始反击匈奴。

此时，张骞仍被困在匈奴营地。

鉴于那个年代人力资源匮乏，

面对这种大汉朝来的外交家，

匈奴人希望张骞能为自己效力。

司马迁在《史记》里说过：

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因此这五年来，

张骞都在匈奴营地里平静地生活着。

为了能尽早同化他，

匈奴单于还赐给他一个妻子，

在控制范围内给他最大的自由， 草原的汉子们觉得，

人心都是肉做的，

总有一天张骞会妥协。

时值匈奴军臣单于统治期间，王庭位于龙城东，今蒙古国乌兰巴托附近，图为乌兰巴托郊区风光。图片源自网络

五年来，

张骞和匈奴人一样，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骑马打猎，

褪去了中原的温婉，

显露出游牧民族的狂野，

单于在心中盘算着，

快了，就快成我的人了。

但只有张骞的妻子知道，

他会在没有人的晚上，

默默望着东方发呆，

有时一个人在屋里，

静静看着残破的符节。

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一直帮张骞保守着秘密。

汉长安城，位于今西安市西北部的未央区，规模宏大，约是同时期罗马城的4倍，张骞时常望着长安方向，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图为汉长安城未央宫前殿遗址。图片源自wikipedia，作者/时雨

Ⅳ

公元前133年春，

刘彻计划以和亲为诱饵，

在马邑围剿前来迎亲的匈奴部队，

最终因消息泄露而被迫中止，

史称“马邑之谋”。

公元前129年，

匈奴又一次袭击北方，

汉武帝愤怒派出四路大军回击，

然而一路无功，两路折损，

唯有卫青队伍出其不意深入险境，

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

斩首700人，取得胜利。

刘彻兴奋之余，又难掩失望，

突然想起了张骞： “九年了，不知他是死是活？”

是啊，九年了，

足以磨灭一个人的心智，

足以让张骞对这个世界失望，

也足以让匈奴单于相信，

张骞已经在心里归顺。

今陕西省城固县内，张骞雕像。图片源自wikipedia，作者/千里走单骑

一个平常的早晨，

张骞带着随从堂邑父外出打猎，

他们身穿胡服，

像往常一样前往目的地，

看不出任何异样。

直到穿过匈奴人的关卡后，

两人同时挥鞭，一路向西，策马狂奔，

对，你没看错，

不是东方，不是回家的方向，

张骞竟然从未忘记使命，

他要继续向西，寻找月氏。

在匈奴时，便听说月氏人已分为两支，

大部分背井离乡一路西迁，

到中亚阿姆河流域定居，称作大月氏，

小部分则留在敦煌南山地区，

与羌人杂处，称作小月氏。

张骞决定向西寻找大月氏，

他们进入焉耆，溯塔里木河西行，

经过库车、疏勒等地，

穿越了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

没有人知道两人是如何坚持的，

有好几次，在热浪滚滚中看到了长安，

张骞以为自己死了，解脱了，

可用手一掐，还能感觉到痛，

“罢了罢了，老天就是要折磨我，

放心，张骞一定不负使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道感冒了多少次，

张骞和堂邑父，竟然真的到了大月氏，

国王看到两人惊讶不已，

无法想象他们一路的苦难，

只能用钦佩的眼神，

以及丰厚的美食，

来回报两位勇士。

然而，张骞还是没能如愿，

大月氏已经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他们无意东还，

更无意与汉朝联合夹击匈奴，

张骞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想尽办法游说国王，

始终还是失败了，

他和堂邑父难掩失望之色，

但也只能爬上马背，回长安复命。

张骞出使西域路线图。图片源自 历史趣闻

为了避免被抓，

张骞回去时刻意改变了路线，

决定翻越帕米尔高原，

沿昆仑山北麓，通过青海羌人地区，

迂回北上返回长安。

然而没想到啊没想到，

张骞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才走了一年多，

羌人就沦为匈奴的附庸，

他又被抓了，

这次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战争已经掀起，汉帝国与匈奴打破了表面和平，匈奴单于又多了一个杀死张骞的理由。图片源自网络

Ⅴ

半梦半醒间，

耳边是匈奴单于气势汹汹的斥责，

脑中是匈奴人拿刀割肉的血腥场面，

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打破惊恐，

为张骞拭去满额的汗水。

也许是太欣赏张骞的才华，

单于竟然又一次放过了他，

还让他回到了匈奴妻子的身边，

当真是造化弄人，命大福大。

一晃又是一年多过去了，

公元前126年春，

匈奴军臣单于病逝，

机会终于来了，

张骞找准时机再次出逃，

这一次他带上了妻子，

一路狂奔返回长安。

从出发那一刻算起，

已经13年。

“皇上，臣，终于，回来了。”

见到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

整个朝廷为之轰动，

大家都以为张骞死了，

没想到13年后他竟然神奇出现，

更为神奇的是他带回的西域奇闻。

他说匈奴的军事组织虽然不够严密，

但有更具攻击力的装备和战术，

特别是骑兵，

用更轻便更坚固的盔甲保护身体，

战斗中激动灵活，攻击性也更强。

马匹在平常是则交通工具，

战时作为战马，机动性非常强。

优良马匹多来自河西走廊，

那里水草丰美、气候适宜，

培育的战马拥有更强的力量和速度。

他说西域有许多国家，

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

他们的风俗习惯、草木、畜产，

都与中原不同，

更有一种名为汗血宝马的优良马种，

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

若能得之，乃汉军之大幸。

而这一切，只需要实现一点，

打通河西走廊，

将其收入我大汉朝疆域，

便可联通西域，

从此双边贸易畅通无阻，

汉帝国的视野将更加开阔。

汗血宝马，汉朝时西域大宛出产的一种良驹，山地马种、抗疲劳，蹄坚硬，甚至可以“日行千里”，令汉武帝及满朝文武大开耳界。图片源自Wikipedia，图片/Artur Baboev

虽然没有完成使命，

但张骞带回的西域地图，

和从未见过的植物种子，

已经远远超过当初的构想，

一番域外奇谈，几度生死历险，

从未料想到的匈奴隐秘，

都被张骞记录下来，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地理大发现，

更换来了知己知彼的战略优势，

司马迁称赞张骞有“凿空”之功，

绝无夸大之嫌。

从此，河西走廊的命运与汉帝国紧密相连，

刘彻已经将其视为掌中之物。

甘肃省位置图，河西走廊位于其中，后世的丝绸之路，便是从这里开辟。图片源自wikipedia，作者/Joowwww

公元前123年，

汉武帝派卫青率六路大军，

先后两次进攻匈奴，

并派张骞跟随其右，

这场反击，终于不再是盲目的复仇。

刘彻站在未央宫中，

仿佛已经透过河西走廊，

看到了西域、中亚、南亚，

以及最西边的罗马帝国。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那么令人振奋，

河西走廊，

已经与汉民族的梦想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