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艺术家闻风丧胆的问题:你这张画表达了什么?
创作立场声明:该文章由墨斗鱼艺术原创,转载请注明来源
∴Ⅰ∴
上次推送的文章中,有条评论很有意思,一位读者说,她有位学艺术的朋友,生平最怕别人跟他说两句话:“你画的真像”和“你能讲讲你这幅画想表达什么情感吗?”
前一句话的可怕之处,我们上次的文章里已经讲过了。后面这句,可能很多人没有办法理解:看不懂的艺术品那么多,问一嘴想表达什么,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的确,古典写实的作品,也许不容易分辨水准高低,至少谁都看得出画的是什么。可到了现当代艺术,“难懂”的作品比比皆是,外行人一不留神就会闹笑话。
著名艺术家赵无极就曾经遭遇过这样的尴尬。上世纪70年代末,建筑设计大师贝聿铭找到赵无极,请他为自己设计的香山饭店免费创作了两幅作品。谁知送去托裱时,两张画被直接扔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连废纸都没垫一张。
贝聿铭为此曾找到负责的旅游局官员,指出以赵无极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不应遭到如此怠慢,他还提议,应该给赵无极赠送一件礼物,以示谢意才对。
不料官员的回复是:“我们这里画得好的画家有的是,不需要送任何礼物,只要把他们找来吃顿饭,哪一个画的也不比他差。”
我想这位官员一定不知道赵无极的作品有多值钱。
赵无极创作于1964年的作品《29.01.64》,在2017年佳士得秋拍上以2.026亿港元价格成交。
更有甚者,看不懂作品可能会闹出大乌龙。
2015年,意大利的南蒂罗尔博尔扎诺艺术馆展出了一件名为《今晚我们去哪里跳舞?》的艺术品,它由散落一地空酒瓶和彩色纸屑组成,结果由于长得太像垃圾,真被清洁工当成垃圾给扔了。
类似尴尬事件在艺术史上发生过很多次,所以艺术家们一定要特别注意,美术馆的清洁工不要轻易得罪,他们个个都是艺术界的灭霸。
OK,艺术这么晦涩,要是不好好问问一件作品要表达什么,出了洋相怎么办?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一个可能令你吃惊的真相是,艺术家对“你想表达什么”这个问题,通常是闻风丧胆的。听到这个问题,他们轻则一时语塞,重则头晕目眩,落荒而逃。
∴Ⅱ∴
肯定有人不相信:什么!自己的作品,自己还解释不了吗?
事实上,只有预设主题、立场先行的东西才容易向人解释说明,因为用意一开始就很明确。可艺术创作毕竟不是中学生写议论文,如果凭空设定一个题目,再硬着头皮论证它,作品一定不忍直视。
鲁迅就在《幸福的家庭》中讽刺过一类知识青年,自己为柴米油盐而烦恼,却为了迎合所谓大众口味,想写所谓“幸福家庭”的生活,给杂志社投稿。没有真实的生活体验,全靠瞎编,稿子当然越写越难看,最后不得不扔进废纸篓。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鲁迅还是个平面设计师,这是他设计的书籍封面。文学和艺术好多时候道理是通着的。
艺术家创作的起点一定内心的某种真情实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他们身处创作之中时,自己也是一个探索者,在寻找这种感觉是什么。有时想法瞬息万变,创作也会不断修改,落到哪里作为句点,连本人都不知道,完成品可能与最初的想法大相径庭。
换句话说,一件艺术作品蕴含着什么情感,答案不是现成的,艺术家自己也要找。就像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说的,“一旦我进入绘画,我意识不到我在画什么。只有在完成以后,我才明白我做了什么。”
何况就算把感觉捋顺了,清晰了,用语言讲出来也很难。艺术家之所以选择绘画、雕塑、装置等形式,就是因为他们不善于运用手术刀般的语言,讲述自己的感受和理解,艺术本来就是他们借用语言文字之外的形式来说话。
在大众认知中,艺术家确实也属于不善交流的一类群体,梵高一言不合就割自己耳朵,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典型的“艺术家性情”。上图是梵高割耳后的自画像。
别说艺术家,有时就连最好的文人也会遭遇语言痛苦,必须借用画面来表达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感。
比如南唐后主李煜的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北宋词人贺铸也有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你要非让他们解释一下,这两句到底表达了怎样的“愁”,他们可真的愁死了。
其实“不容易讲”还不是最要紧的,我接下来说的才是致命之处:当你试图让艺术家给你一个“标准答案”的时候,你事实上是在强迫他亲手伤害自己的作品。
∴Ⅲ∴
我以前供职于一家杂志社时,曾写过一篇介绍近代思想家严复的粗浅文章。后来有点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个选段作为阅读材料,入选了2012年西安市一份高三语文模拟试卷。
文中有“新居未建,而故居已拆”这样一句话,于是出题者问,这句话在文中的含义是什么?作者为什么这样说?
作为原作者,哑然失笑。这句话只是为了形容辛亥革命之后的中国,打个比方而已,哪有更多深意。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我只能回答:顺手写的。
严复(1854-1921),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教育家和翻译家。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成就颇高的书法家。
但我知道这道题一定有所谓的“得分点”,答到点上才有分,这令我反感,因为它在强行规定考生们对一段文字作整齐划一的理解。创作一旦完成,就应该允许不同的观看者产生不同的理解,本来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所在。
艺术也一样,好的艺术品肯定会具备“开放性”。
什么叫“开放性”? 就是虽然它体现的是艺术家的心境,但它不会试图规定观众的理解和感受,不会设置一个“标准答案”。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蒙娜丽莎。达芬奇做的只是把自己看到的“美”抓住,剩下的由大家去说。所以那一抹著名的“永恒微笑”,有人视之为温婉可亲,有人视之为多愁善感的,又有人视之为哀伤忧郁,这就是开放性。
蒙娜丽莎可能也是史上被黑次数最多的名画,最有名的一次篡改来自杜尚,他给蒙娜丽莎添了两撇胡子。
再举一例。莫兰迪是当下特别受设计师追捧的一位艺术家。他作品的标志性特征就是饱和度低、带有灰调的用色,被公认为非常有“高级感”。
为什么?因为这样的颜色低调、朴实、目的性不强,有着无限的想象空间,这也是开放性。相反,那些大红大绿的事物,好似把打家劫舍的念头挂在脸上,显得十分粗鄙,这就是为什么“浓妆艳抹”总被归为贬义词。
有人认为,最近大火的《延禧攻略》看上去那么“高级”,就是因为使用了莫兰迪色系。
那什么是拒绝开放性,带有强烈目的性的作品呢?比如这样的画:
这也就是我们此前一直在批驳的所谓“行画”。它们刻意画的光鲜靓丽,实则空洞无物,唯一目的就是营造视觉上的甜腻感,骗你赶快掏腰包。
还有一种长这样:
上了年纪的中国人对此一定不会陌生。想必任何人看到它都没有什么艺术感受,这只是政治宣传。
为什么艺术要具备“开放性”?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打破时间与空间的局限,让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人,都能充分调动自己的人生经验欣赏它、理解它,使之变为永恒的存在。
否则,它满足的永远只能是某一特定时刻的某个特定群体,其价值必定转瞬即逝。
当你问一位艺术家在作品中“表达了什么感情”时,你无非是在要求他作为原作者给一个“权威”的解释,以便大家都按此理解,可这也意味着让艺术家亲手掐断作品的无限可能性,会大大地损害一件艺术品的价值。
记住,艺术是路标,但绝不是目的地。目的地藏在每个人心中,千差万别,却各自受用。
∴Ⅳ∴
很多人之所以想管艺术家要答案,无非是怕自己理解“错”,其实不必,艺术理解没有对错之分,这不是考试。
一个有水平的艺术家也不会限定观众对自己的作品作何理解,有时听到不同的观点,甚至还会欣喜。就像青年艺术家冉春霞以前对我们说的,“别人的反应让我重新认识了这张画。别人认可了这张画,感受到我感受不到的东西,让我知道他是怎么观看这种世界,让我觉得更有画下去的动力和欲望了。”(冉春霞:腹有诗书,生猛鲜活,用“生命”画画的荆棘少女)
可如果你很想知道艺术家本人的想法该怎么办呢?
首先,你要给艺术家留出充足的时间,让他仔细去回味、思考,还要做好得不到满意答复的心理准备。
第二,不管艺术家说了什么,这都只是他个人的一种理解,可以参考,但并不代表其他理解就是错的。
或者不妨索性放自己一马。如毕加索的这段话所言——
"每个人都想了解艺术。但是为什么不去了解鸟叫呢?为什么人不必了解就会爱夜晚、花朵,爱他四周的一切呢?而如果是一张画,人就非得‘了解’不可?”
“不强求”就是对艺术最好的态度。不强求答案,不强求喜欢,也不强求和众人保持一致。然后某一天,与最对的那件艺术品不期而遇,它什么也不用说,就能打动你。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令人回味的作品:
著名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2010年在纽约当代MoMA举办个人回顾展,她在博物馆中庭放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一连两个多月,每天坐在这里,与轮流登场的观众默默对视。
阿布拉莫维奇(左)在这把木椅上坐了总计736个小时,对视了1500名观众。
这些人中,有的局促不安,有的大嚷大叫,有的静若处子,有的刚坐了几十秒,就开始崩溃大哭。每个人体会到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懂。
人世百态在此轮番上演,而艺术家始终静默如谜。
这似乎就是艺术本来的样子。
yanko
校验提示文案
冷面鬼爵
校验提示文案
冷面鬼爵
校验提示文案
yanko
校验提示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