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涨价吗？会崩盘吗？一文读懂景德镇高端茶器市场

最近喜欢在X音X手上看茶具的直播，主播们一口一个哥叫着，说自己家的杯子是“天花板”，“藏品级”，“真是绝绝子”。

藏品级又绝子，这是让我们拿去陪葬，还是全部捐赠博物馆？

还有些主播喜欢鼓吹，“买了以后肯定升值，过两年更贵。”

那真的建议别卖了，自己赶紧多囤几个，未来等升值发财。

最近几年，茶器市场处于整体上涨的态势，稍微上眼的杯子就是五位数，

更有甚至，一个小小的压手杯，超过六位数。

(此青花釉里红压手杯标价18W8)

但我怀疑，这波红利，把很多人涨傻了，

真把茶器当理财产品了？真把炒作当理财了？

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景德镇茶器的残酷真实，那就是绝大多数杯子，不具备收藏性。

一、茶具的本质是商品，而不是艺术品

我们来辨析一组概念：

商品、奢侈品、艺术品

老师，这题我会，

这是小便池，属于商品：

这个倒过来的小便池，叫做《泉》，属于艺术品：

正经说，这个话题我说了不作数，我比较欣赏的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的讲法。

在《艺术的法则》一书中，他用“象征价值”去形容商品价值之外的部分，

而"象征价值"包括三个要素：特殊性、艺术史定论、艺术家声誉。

中国话讲：独一无二、继往开来、大师名作。

我们看杜尚的《泉》，小便池很常见不特别，但在艺术史上，这个签了名的小便池，开“现成品”概念之先，又戏仿了唯美主义画家安格尔的《泉》，打破了艺术的高尚性。

同样的道理，我们放在瓷器收藏领域也是如此，比如拍了两亿多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至今流传下来的成化鸡缸杯不过20只，流通市场的可能也不过四五只，

而且鸡缸杯又为成化斗彩之最，有所谓“成窑以五彩为最,酒杯以鸡缸为最”的讲法。（注：古人斗彩和五彩比较混淆，句中五彩为斗彩）

所以其艺术性是自古得到认可的，所以自然价值连城。

稍近点的比如说王步，他将传统水墨画的分水技法融入青花，将诗书画印熔于一炉，突破了原有的青花的程式，所以在拍卖市场，王步的作品也不乏千万级的成交价。

但是你拿这个标准套到现当代窑口的作品里，就会比较怪异了。

你说产量，现在景德镇大概300个窑口（当然一线只有十几家），小的窑口一年产量从几百到几千，大的窑口，从大几千到上万。可玩茶器的才有多少人？

你说艺术性，说到底是祖宗赏饭，有大量的画片和工艺可做排列组合，有大量的古可以仿，但有哪家窑口是突破性的吗？有，但这种创新太弱小，大多数人还是传统框架中做变形。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画工，

前辈们所受的训练不是今人画师们比拟的，我景德镇的朋友说，当代茶器瓷胎、发色的品控要比古人强很多，但是画工不行，训练画师的环境、氛围已不似当年。

在景德镇瓷评体系中，常讲的四个字叫做“用、赏、玩、藏”，

最高级的叫做“藏”，藏也意味着是能留给后人的，告诉后人，这件瓷，能够代表21世纪瓷艺术的最高水平。

你说有哪个窑主有这个信心和决心？这恐怕得需要老天爷再生一个王步这样的天才吧。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高端茶具，肯定不是艺术品，而是有艺术性的商品，当然更精准的讲法，是奢侈品。

就为了卖出几个杯子，无脑鼓吹现代茶器的收藏性，每个窑口都是top级。

那才叫：

“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

其实我跟很多窑主聊天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是完完全全能认知到这点的。

他们会隐约表达出对当前价格涨势的担心。

所以接下来我们探讨的问题是：

“看起来”这么贵的茶器，未来会崩盘吗？

二、未来景德镇茶器的价格会崩盘吗？

首先，奢侈品的价格是可以崩盘的。

当年表圈恶炒“绿玻璃”，说绿玻璃产量有限，三年内停售，“绿玻璃”完虐“绿水鬼”，可没几年大家发现产量依然充足，价格跌到最高时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还有2017年左右，紫砂壶出现过降价50%，但依然卖不出壶的情况。

不仅如此，2012-2013年间，龙井茶和高端红酒也都出现过在短时间内跌价60%。

景德镇也并不缺少关于崩盘的记忆。

2008到2013年间，大师瓷市场异常繁荣。一个瓶子卖3W，一个“艺术家”一天画五六个，甚至更多。但随着反fb的深入，雅贿需求终结，泡沫很快被刺破了，腰斩之后再腰斩，大师瓷市场崩盘。

这是景德镇人永远的痛，前不久就有窑主问我会不会重蹈覆辙。

他满嘴酒气，非用他酒杯撞我茶杯的时候，

我就知道这问题困扰他很久了，我今夜也必须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谨慎乐观。

如果从奢侈品逻辑去看，目前整个生态还挺健康的。

但现在的市场，处在很微妙的平衡中，

一旦平衡被打破，那么崩盘的风险，就大喽。

1、 供需平衡

说一个冷知识，

2020年全球奢侈品市场大概萎缩了两成到三成，简单理解就是年景不好，需求少了。

但您猜怎么着，全年以来，LV、Gucci、Dior等奢侈品牌却数次涨价，

香奈儿经典的Classic Flap中号从2020年初的42600元涨到今年的56100元，15个月内，涨价幅度高达30%。

奢侈品跟大宗商品的运行逻辑是相反的，奢侈品合的核心是品牌，降价是最毁品牌的事情，

所以这些奢侈品宁肯关些门店，少生产点。

而且，奢侈品的目标群体是高净值人群，真正的消费群体不会因为你上涨30%就不买的。

只要这些品牌，保持一定创新能力，配合上一些针对经典款的改良，供需平衡不太容易被打破。

放到茶器市场也是如此，看三点：

1)窑主目前对于生产保持相当的控制力，供给可多可少

2)消费者对特定品牌的认可程度更高，品牌价值很高

3)老祖宗留了太多东西可以做改良素材

所以，高端茶器市场的供需平衡其实保持得还行，一线窑口短期崩盘概率并不高。

但是直播的兴起，全国范围更多需求被短时间被释放了，导致市场较热，

很多窑主其实跟老农民一样，今年发现玉米好卖了就多种点，但明年一旦不好卖了，可能会选择降价。

但这玩意，涨价有人买，降价就彻底没人买了。

很多一线窑口在去年和今年选择了扩大生产，但花无百日红，之后比较考验的是一线窑主们的商业头脑。

2、窑主和经销商的平衡

窑主和经销商关系其实是供需关系的延申。

既然茶器涨的这么好，掌握一手货源的经销商们,可不可能屯着，“奇货可居”，坐等升值？

但实际情况是，随着抖音这波红利，经销商手上的存货都不多，

有经销售朋友说：

还囤货？好卖的瑕疵品恨不能都卖出去了。

至于不好卖的，送人，别人都觉得丑。

要知道，一家窑口可能有几个经销商，而且一线窑口基本都采用的配货制。

什么是配货制？不是菜市场买菜，你还能挑挑拣拣的，而是我给你啥你就得拿啥。想拿爆款，就得配几个瑕疵。

啥？敢质疑？我家的货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你不愿意拿有的是人愿意。

经销商想在窑口取得垄断货源的地位，从而囤货，太难了。

而这就是目前形成的窑主和经销商关系的平衡，

但如果更大资本介入，就像足球中的中东土豪为球队注资，从各家挖好球员，破环了这种平衡，那么则离崩盘更近一步。

3、品牌溢价和技术门槛的平衡

我问了这窑主一个问题：

你自诩品质上不逊小雅春风，但他们能卖2W的杯子，你却只能卖8K。

同样的，有些窑口看起来跟你的杯子一模一样，他们却只能卖2K。

为什么？

——这哪里一样了，那2K的杯子，XX不行，XX不行。

我一笑，

对啊，你看这些窑口，就跟小雅春风看你一样。

他愤然。

——欸，老弟跟你讲，如果非要学，我绝对可以乱真。

但你敢用他们的款吗？

他沉默了。

你不得不承认，超一线窑口的人才更多，品控更严，协作体系更合理，画工更考究。

哪怕从老窑口出来的画师自己做了新窑口，老东家几万的杯子，他可能卖大几千。

而且这些画师心高气傲，总是有几分不似的。

（完全一模一样，也没法在景德镇混下去了）

当今固然窑口林立，但做的好的窑口们追根溯源，也就能找到4-5支源头。

都在景德镇，没有外人。

景德镇外围有些窑口眼馋，你春风小雅做仿古瓷，那我便做仿春风小雅，甚至连底款都有样学样。

但核心技术，终究还在景德镇人的手里。其他人仿制的对于资深玩家来说，还不够像。

但你能想象这种场景吗？

一模一样的杯子，一模一样的底款，完全的山寨，你3W，我3K。

LV、Gucci、Dior都有人高仿，茶器品牌未尝不会被小人钻营。

一旦出现大量仿制瓷，而景德镇固步自封，那么必然崩盘无疑。

但窑主沉思了半晌，说了句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

在我这一番话后窑主大喜，斟满了酒又要敬我。

——借老弟吉言，生意越来越红火。

我慌张又漠然。

三、景德镇的现代茶器，未来会不会升值？

看到这里，如果你还在问的茶器会不会升值？我想给你一个脑瓜蹦。

再划一遍重点：

现代茶器是啥？是奢侈品。

对于奢侈品重要的是保值，而不是增值。

在奢侈品中，95%的不能保值，99.9%不能升值。

绝大多数奢侈品，在你使用过第一次后，它就应该打了3-7折了，

如果能升值的，更是凤毛麟角。

在这张汇丰银行发布的奢侈品金字塔中，

核心高级奢侈品到超级奢侈品，大概在5000美元左右，一般是可以在二级市场保值的，有些单品可能流入拍卖市场，那么有一定升值的可能性。

高级奢侈品，也就是1000美元以上，爆款、街款，在二级市场也大多能保值，七到八折还是能卖出的。

依然还是有对应关系，

超一线窑口的尖货，其实已经被苏富比、佳士得顶级拍卖行认可了，未来十几年有可能会频繁在各大拍卖行出现。

而一线窑口的代表作是有机会二级市场保值的，七八折总是能出手的。

而且相比于国外顶级奢侈品要拼血统拼祖宗拼成立年份，咱们这些现在窑口们内卷还不严重。

只要品控严格，审美独特、市场认可、营销得当。

二三线窑口，还是有机会成为一线的，

大家购买的二三线茶器比较好的作品，未来可能也不会贬值很快。

四、回归到最本质的热爱

我一朋友，喜欢玩表，

我开玩笑问他：

从技术上讲，石英表大概是陀飞轮机械表精度的10-30倍吧，你这几十万陀飞轮还不准，不心疼吗？

这哥们摆了摆手，

你懂个啥，谁会用陀飞轮看时间啊。

但你知道这小小装置里面有70个精细零件，每一个都得手工制作，而它的重量，不能超过0.3g，也就一根天鹅羽毛的重量。

古人说“内有乾坤”，我觉着这就是，

人类还是能搞出这么精密的机械，这是对于手工制造的一种致敬啊。

我想了想，这个理由亦可放在瓷器上。

我还记得《天工开物》那句话：“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可成器。其中细微节目，尚不能尽也。”

很多人注意到的是“七十二”之繁杂，而我喜欢的是“尚不能尽”的余味。

文章开头我们探讨艺术，探讨工艺，但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尚不能尽”，足矣。

在“成器”路上，尚不能尽啊。

如果不是遭逢意外，谁也不会去卖这些“心头好”。

大家之所以会关心价格，无非是最近涨势有些惊人，大家被担心割了韭菜。

书生常在各种群中潜水，喜欢看群友们晒各式昂贵的杯子。

群友们常说一句话，我很受用：“收藏图片性价比最高”。

哈哈，天下良品是收藏不尽的，不必样样追求圆满。

遇到真正动心的，心头一颤或眼里冒光的，偶尔奖励自己一次即可。

偶有所得，才是人世间的礼赠。

自有清风与明月，

暴躁书生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