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 篇四：国宝在深圳 - 海昏侯刘贺，你是昏庸的暴发户，还是被误解千年的勇士？

文内所有配图文物都拍摄自此次展览，本文介绍刘贺其人，下篇文章才具体介绍文物。

我期待已久的《大汉海昏侯 - 刘贺与他的时代》展终于在深圳博物馆开幕了。

展览让我们看到的

到底是金灿灿的金子。

还是刘贺的一生？

要了解刘贺，我们要从武帝和他的女人和儿子们说起。

汉武帝一生立三任皇后。

第一任皇后陈皇后是中国第一个长（zhang3）公主刘嫖（piao1）的女儿，姓陈。汉代的公主与列侯相当。还有一种长公主，一般是皇帝的嫡长女或者是姐妹，与藩王相当。

刘彻的登基和长公主刘嫖的支持密不可分，刘嫖曾说：帝非我不得立。拥立了皇帝，当然要把女儿立为皇后保证自己的地位。有了这层背景，陈皇后在汉武帝面前一直趾高气扬。夫妻二人关系自然不好。最大的问题则是两人在一起十几年，陈皇后一直不孕。卫子夫得宠后，陈皇后数次寻死觅活，抓了卫子夫的弟弟卫青，还使人施媚道——诅咒卫子夫和汉武帝。最终在元光五年（前130年）被废。

海昏侯编钟

第二任皇后卫子夫。她有个弟弟叫卫青。有个外甥叫霍去病。霍去病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霍光。汉武帝一朝最出名的几个人，是一条线上的。卫子夫和汉武帝育有太子刘据。历史总是带给我们许多未知。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宫内流行巫蛊之术，让暮年的汉武帝感到非常不安，他派江充调查，最后在太子的房间下面发现埋着诅咒用的人偶。太子刘据害怕，把江充等人关了起来，起兵反叛，最终被武帝镇压。太子刘据自杀和皇后卫子夫相继自杀。

我们都听过一首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首诗的作者，是武帝时期的宫廷乐师李延年写给他姐姐李夫人的。倾国倾城源自于此。可惜天妒红颜，诞下皇子刘髆（bo2）后不久，李夫人就去世了。弥留之际，汉武帝去探望李夫人，深知“以色示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的李夫人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坚决不让武帝看到自己濒死的样子。她请求汉武帝要厚待儿子刘髆和自己的兄弟李广利、李延年。

李夫人死后，汉武帝在卫子夫仍然是皇后的情况下把李夫人以皇后礼下葬。可见爱之深切。不仅如此，汉武帝日夜思念，找方士齐少翁做法，隔着帷幔，远处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李夫人，但很快人影就不见了。汉武帝凄然写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姗姗来迟这一成语来源于此。

铜鎏金龙纹钟虡（ju4）套头

很多人不知道，经历的人越多，动心就越难，动心过后疼的时候就越撕心裂肺。

武帝死后，因卫子夫被废。霍光依汉武帝心愿，将李夫人配享太庙，尊谥为孝武皇后。李夫人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追谥的皇后。

还有三个妃子。

第一个是王夫人。为汉武帝生下皇子刘闳，王夫人最受宠的时候，甚至连巅峰期的卫青都要讨好她。王夫人也早卒，武帝因为重视她，把刘闳封到富庶的齐地为齐王，追封王夫人为齐王太后。也正因为有了王夫人的先例，武帝在李夫人死后才把刘髆封为昌邑王，给了他一块好地方。

另一个是赵婕妤。汉武帝巡狩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子，虽然已经十多岁，双手握拳不能张开。汉武帝一出手，少女的拳头就伸展开了。手中握着一个玉勾。武帝甚为宠幸，从此赵氏被称为勾戈夫人。太始三年（前94年），赵氏生下一子，取名刘弗陵，即为日后的汉昭帝。

铜染炉

第三个叫李姬，她为汉武帝剩下二子刘旦和刘胥，史记记载她并不受宠。能生两个儿子能不受宠吗？恐怕只是“爱衰则爱驰，爱弛则恩绝”罢了。

现在我们要捋一捋汉武帝的夫人和皇子们。

从时间顺序来讲

汉武帝一共六个儿子。

太子刘据 （卫子夫） - 齐王刘闳 （王夫人）- 燕王刘旦 （李姬）- 广陵王刘胥 （李姬）- 昌邑王刘髆 （李夫人） - 汉昭帝刘弗陵 （赵婕妤）

太子刘据因为巫蛊之祸自杀，齐王刘闳早逝，燕王刘旦脑子不太好使，太子死后，他觉得现在自己年龄最长，应该继承皇位，竟然跑去向汉武帝要求要宿卫宫廷，简直毫无掩饰的想接班。老子还没死你就想接班，随便哪个皇帝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汉武帝？直接把使者在宫里就杀了并且削去三个县。广陵王刘胥汉武帝也不喜欢，出局。

铜温鼎

晚年的汉武帝大概是因为服用丹药吸收了过量的汞和铅，身体不好并且性格暴躁易怒多疑。武帝晚期的丞相几乎没有善终的。诅咒本身在西汉并不违法，但一不能针对皇帝，二不能祸害无辜，你要诅咒必须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随便找个路人诅咒。汉武帝的晚期，为了清除巫蛊对社会带来的动荡跟清朝的文字狱类似，人人自危，互相揭发，一时死者数万。尤其在朝堂之上，明知风险这么大，耳目无处不在还要诅咒皇帝，如果不是实在觉得日子没法过，谁又愿意如此呢？

丞相刘屈氂和贰师将军李广利私下商议想拥立刘髆为太子，不想刘屈氂因为诅咒出事被杀，李广利出走匈奴。这下即使武帝再思念李夫人，也不会考虑刘髆。

古代的帝王越牛，权利越集中在自己手里。但人终有一死，如果太子年幼，安排几个能让自己放心的顾命大臣就变得很重要——即使皇帝谁也不信，也只能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宦官，外戚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纵观中国历史，天天说外戚干政，宦官乱权，究其根本，那是皇帝自家人。

武帝坐在高台之上，台下那些俯首帖耳的大臣，转眼就能成虎狼。恨不得把自己吃得干干净净连渣子都不吐。皇帝的内心，怕也很无奈。

铜错金神兽纹当卢

最后武帝选择年仅8岁的刘弗陵作为继承人，任命霍光，金日磾（di1），上官桀，桑弘羊，等大臣辅政，为了杜绝女主乱政，让刘弗陵的生母勾戈夫人自杀，所谓立子杀母。

那刘髆呢？他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武帝更喜欢小儿子刘弗陵。加上刘髆确实也没当皇帝的命，他在弟弟登基的头一年就死了，死时大概20出头。如果他能多活十几年，西汉历史会不会有波澜还真不好说。

刘髆死后，年仅5岁的儿子继承了昌邑王的王位，这个孩子叫刘贺。

汉昭帝刘弗陵在位13年，头十年霍光作为掌管兵权的大司马逐渐的排挤了其他大臣，独揽大权。刘弗陵18岁“元服”，霍光并没有还政的意思，汉昭帝下诏让霍光继续代理朝政，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又过了3年，这位21岁的傀儡皇帝也就在幽愤中离开了人世。

天子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表，权臣又是天子在百官前的代表。所代表的人没了，自己代理的合法性就会受到极大的动摇。这对霍光并不是好事，毕竟刘弗陵使的得心应手，想换一个也这么好用的人不容易，这就像企业用人，能凑合用的人很多，能用得顺手的人总是很少。

铜鎏金博山炉

汉昭帝死时，他的皇后——中国史上最年轻的皇后上官氏才14岁，没有孩子。可怜汉昭帝当了十几年天子还是绝了后。此时燕王刘旦也已去世，汉武帝的六个儿子中只剩下广陵王刘胥。没得选。

没得选霍光也不选。

先不说这个已经封王43年的广陵王容不容易控制。光是他的体格就让霍光害怕。刘胥身材魁梧，能扛鼎，甚至“空手搏熊彘猛兽”。而霍光的身高不会超过1米7。这要是一言不合，刘胥甚至都不能叫人就能撕了他。

不行不行。

想来想去，昌邑王刘髆有个儿子，18岁波波脆。年轻好控制。就他了。

霍光出于谨慎，并没有直接让刘贺继位，而是以主持汉昭帝丧礼为由，让刘贺乘坐七匹马拉的驿车（乘七乘传，乘传zhuan4是指古代的驿站的马车级别）马上到长安。刘贺大概傍晚接到诏书，第二天中午便已启程。超过250人的队伍，4个小时就从昌邑跑到定陶，一共135里。

汉代每30里设一驿站，最紧急的日行500里。一般三驿换马，五驿换人。24小时跑500里等于时速20里左右。这只是人骑着马。刘贺马拉着车跑，4个小时跑了135里，时速超过33里。一路都是跑死的马。

刘贺除了赶路，别的也没耽误。一路上还买了长鸣鸡，竹杖，甚至还让奴仆抢了个女人放在衣车（衣车就是四面封闭有车厢的马车，四面敞开的马车叫轺yao2车）里做不可描述的事。

到了长安，郎中令龚遂让他对着外城城门哭丧，他说嗓子疼，到了内城城门又让他哭，他说内城外城不都是城门吗，一直到了未央宫门口，他才假惺惺的哭了起来。

到了长安，哭了先帝，被立了太子，当了皇帝。

众所周知，刘贺的皇位只坐了27天。

霍光指责他在继位的27天里一共作恶1127件。平均一天要做41.7件坏事。

这不是忙不忙的问题，这是天赋异禀的问题。一个月不重样的作恶，现代没有任何一个熊孩子或者重刑犯能做到。

刘贺做到了。

除了作恶，霍光给出的另一个理由，是刘贺没有祭高庙。这是所有皇帝登基后都要做的事情。一千多年后，当燕王朱棣攻下南京让侄子建文帝“不知所踪”后，正是后来三杨之一的杨荣一句话提醒了朱棣：“殿下先谒陵乎？先继位乎？”祭祀祖宗，是皇位合法性的最大证明。

麟趾金

霍光让刘贺来长安的理由是主持丧礼并不是继位。借口没有祭高庙缺少合法性，再罗列千余条罪状，利用手中的权利施压群臣拥戴，自己外孙女孝昭皇后批准。杀掉了所有刘贺一起来到长安的昌邑旧臣。霍光的行动，从下至上，从内到外，迅速而精准全面，堪称教科书式的操作。

刘贺被废以后，回到昌邑老家，昌邑国被废除，立山阳郡。此时的刘贺已经不是天子，不是诸侯王，仅仅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富翁。保留了昌邑王所有的财产，霍光给他留了2000户汤沐邑——这2000户人家所缴纳的税赋都不上缴国家，归刘贺个人所有。

上个月才头疼过的问题这个月又要头疼一次。选谁当皇帝？

霍光最终选了太子据的孙子刘病已作为皇位继承人，过程仍然非常谨慎，先封刘病已为阳武侯，刘病已是太子据的孙子，汉昭帝是太子据的兄弟，所以虽然汉昭帝虽然只比刘病已大两岁，昭皇后甚至还比刘病已还小三岁，他们却是祖孙的辈分。刘病已要先认汉昭帝当爹，才能以太子的身份接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后爹的班。

刘病已年龄和刘贺相仿，辈分比刘贺小一辈。霍光没想到，这个在狱中度过幼年，在市井中长大，登基后数年凡事都先乖乖让自己定夺的孩子，在他身后灭了他家全族，成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贤君之一，史称汉宣帝。

汉宣帝灭霍光一族是因为霍家谋反，并没有因此否定霍光。他的皇位来自于霍光，否定霍光等于否定自己的合法性。但不否定霍光，他毕竟还有个同岁的叔叔也因为霍光当过皇帝。如果自己合法，那这个叔叔肯定也合法。这让汉宣帝十分不安。

汉宣帝命令山阳太守张敞监视刘贺的起居。刘贺依然住在以前的王宫里，有奴婢一百八十三人，平常只开一个小门，除了每天早上往里运食材以外，其他的物品都不能随便进出。甚至连往来出入的人都要被监控——这样被软禁的日子，刘贺过了十年。

出不了门，就在家造人，刘贺有妻妾十六人，十一个儿子，十一个女儿。

酎金金饼

9年后的一天，张敞去拜访刘贺。在给汉宣帝的上书中张敞这样形容刘贺的样貌：二十六七岁，人长得面容青黑色，小眼睛，鼻头尖而低，毛发稀疏，身材高大，患痿痹偏瘫之症，行走不便。上身穿短衣，下身穿大裤子，头戴惠文冠，身佩玉环，头上插着笔，手中拿着木牍。这是什么奇怪的形象？

张敞对刘贺说：昌邑猫头鹰很多啊。

我们在介绍妇好鴞尊的时候多次提过猫头鹰对于商人的特殊意义。周取代商后，可能是出于统治需要，商朝流行的很多东西都被污名化，猫头鹰是其中之一。从此猫头鹰背上了长达三千年的恶名。

张敞这一句话既暗示了昌邑因为有你刘贺的存在，世道不好才猫头鹰泛滥。也刚好看看刘贺提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和远去的皇位时是否有留恋和愤懑。

刘贺回答说：对，以前去长安的时候，一只猫头鹰都没看到。回来的时候一直走到济阳（离昌邑170公里左右）猫头鹰才多起来。

回答滴水不漏。

一来一回，寥寥数语却刀光剑影。

张敞又和刘贺提起刘贺的女儿持辔，刘贺突然跪下说：“持辔的母亲是执金吾严长孙的女儿。”执金吾（大概相当于今天的首都卫戍区司令）严延年字长孙，他曾公开指责霍光擅权，在朝中颇有名望。严延年有一个女儿名叫罗鲋，是昌邑王的前妻。

我很难确定刘贺的这个跪，是出于恐惧所做的解释，还是异于常理的疯癫行为。因为提起女儿，其实没有太大必要这么大反应。

马蹄金

孔子将驾车的辔头和马嚼子看成“礼”与“德”。如果用礼教统治人民，像是马车上控制马的缰绳。如果是用刑法统治人民，像是抽马用的鞭子。刘贺给自己的女儿起名持辔可能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有礼教的人。

张敞曾对刘贺说：昌邑哀王（刘髆）死后，歌舞伎女张修等一共十人，既不是姬妾，也没有生子女，按朝廷规定本应各自回家。但现在却被太傅留下来让她们做了哀王园中的宫人，这样不符合规矩，希望您放她们回家。

刘贺则说：‘让这些宫人守灵，病了不给治病，打架杀伤也不阻止惩罚，就是让她们快点死，太守你为什么要放她们回家呢？”

汉宣帝听张敞汇报的刘贺如此疯癫而又残忍，知道这样的人翻不出浪花来，不足为虑。

第二年春天，下令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但不允许参加祭祀宗庙朝见天子，刘贺起初并不知道，还准备了好多酎金。结果这个未谋面的侄子连献酎金的资格都不给他。

铜钱

几年后，扬州刺史柯弹劾刘贺与扬州前太守的卒史孙万世结交往来，孙万世间刘贺：“当初霍光废黜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先下手杀掉霍光，反而让对方把玉玺夺走呢？”刘贺说：“就是啊，错过了。”

孙万世又说刘贺应该不会长期是列侯，快被封为豫章王重归王爵。刘贺说：“话虽如此，但不应该说出来。”有关官员调查属实，奏请逮捕刘贺。皇帝下令削去食邑三千户。没多就刘贺就死了。年仅33岁。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吗？

肯定没有，最核心的问题还没搞清楚。

刘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通过《汉书》中霍光传和武五子传中的记载。

刘贺的性格中有完全不同的两种特质。

玉舞人，可能是战国时期

接到诏书就迫不及待出发，用跑死马的惊人速度前进，看上去很着急俄他又在路途中买这买那，强抢民女的行为似乎又一点都不急。

他在服丧期不忌荤腥，不戒女色。带着昌邑来的人在宫中嬉戏打闹，公开宴乐。

可最终这个随性皇帝的200个昌邑旧臣尽皆被杀的时候嘴里喊的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恍然大悟。

这才是霍光急于废掉刘贺的原因。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无能，进宫不过二十来天就已经密谋要接管宫廷卫队，甚至可能已经准备好除掉自己，若不是自己先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刘贺只身进入大殿，独自面对霍光，太后，群臣百官以及凶神恶煞的武士时。引用孔子的话反怼霍光：“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孔子说，身边如果有7个敢于进谏的忠臣，就算天子无道，也不会亡国。言下之意是你们没有尽到臣下的本分，怎么还有脸来数落我的罪状？

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在未央宫的承明殿肃杀的大殿中中，一个只继位了27天的年轻皇帝，面对着一群道貌岸然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的豺狼。竟然毫无惧色，并能引经据典予以反击。

这是那个行事乖张，完全置礼法于不顾，只想着女人和享乐的愣头青吗？这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在老家被软禁的这十年，他能穿着怪异的见客人，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表现的语无伦次，面对刁钻要命的问题又回答得滴水不漏。

一边表现出对宫女性命的漠视和残忍让皇帝认为自己只是个会祸害女人的白痴，一边又能给自己的女儿起名持辔这样寓意深远的名字。

虫珀

他的性格不是矛盾，而是真实。这个从小就没有爹娘的孩子，有一个年轻人会有的欲望，不羁和不沉稳，在小事上试图摆脱礼法的束缚，在大事上又能做到谨言慎行，临危不乱，该装孙子装孙子，该装傻装傻，大丈夫啊。

18岁，仅仅一个月内就经历了从王到帝再到民的转变。然后是10年的软禁。

历史上有大把靠装疯躲过灾祸的人，比如朱棣，比如唐伯虎。也有能和监视者成为自己人的人，比如明英宗。我相信刘贺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谁知道他对待那些宫女的态度是装的还是干脆就是张敞和他合作的一出戏为求自保呢？

也许不是装的，人本来就很多面。年少轻狂，经历了挫折以后成长，或者消沉。

我佩服刘贺。和很多史书上的对话不一样。在承明殿面对霍光百官时，他是孤独的。在自己的府中面对张敞“居心叵测”的问题时，他是孤独的。别的对话你都可以想象也许这是有人指导。但是这两个场景里，他只有自己。这个18岁的孤儿要应付的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有智慧但也是最懦弱的一群人。

透雕螭龙纹玉佩

孙万世和刘贺的对话，我觉得真实。大多数人反思过往的时候，都会有一些错误让自己痛心疾首，自然也会对自己的未来和当下的局势有一些基本的判断。

你我都未必能做到表里如一，凭什么刘贺就要能？

我们都要靠很多面活着，这些面也都是我们的真实体现，凭什么刘贺就不能有？

生活有很多意料之外，你以为安全的场景也许真就有看不见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你。

不知道是孙万世出卖了刘贺，还是刘贺身边被安插了眼线，后一种可能更大。如果不是特别熟，以刘贺说话的水准，断不会随便回应这种问题。

更何况，扬州和海昏国将近800公里的距离。刺史柯是怎么探听到内容的？

当时刘贺的随从都被挡在宫外并全部捆了起来。只有刘贺一个人在承明殿面对太后霍光和群臣，他又能怎么坚守不出，还伺机杀掉霍光呢？

刘贺回应的这句“是啊”，是想起那200个昌邑旧臣临死前的呐喊：当断不断，反被其乱。

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吧。这些都是陪着自己长大， 容忍自己胡闹，还给自己出谋划策夺取权利，想让自己做一个好皇帝的人。因为自己的迟疑，他们全都死了。从那一天起，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这200多人用生命让自己重新活了一次。是的，一定是自己害死了他们。

过往10年的软禁磨平了刘贺的棱角。在状况变好的情况下和相熟的人稍微讨论一下自己的前景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也只是说了是和不是而已。

汉宣帝并没有下杀手，没有抓他，没有去除他的封号，只是削去了四分之三的食邑。现在刘贺堂堂列侯手里的食邑比当平民的时候还少一半。

十二棱蟠螭纹铜缶

其实我们可以想像一下，汉宣帝收到一个离当事人800公里外的弹劾，派人调查还果然有此事。然后削减了刘贺四分之三的食邑，过后没多就刘贺就死了，准备接班的两个儿子也相继死亡，海昏国被废除。两千多年后，考古学家在他的体内从胃里到肛门一路都有香瓜子和疑似中毒的结晶。

这真的都是巧合吗？

我以为，就本文的角度来看，最后刘贺是因何而死，已经没那么重要。

真正压死刘贺的，大概是十多年来的压抑。

年轻时的张扬是本性，软禁时的张扬是自保，再次封侯后过的谨小慎微。

不管是装疯，还是装孙子，一根筋紧绷十几年，可他心里永远还有那27天作为大汉天子的一口气在。

活着，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未必就是幸运。

从藩王到帝王到被软禁的平民再到列侯。18岁从踏上昌邑往长安的马车开始，刘贺的路就没有好走过。

至少现在他终于不用害怕了。

我们都曾经犯错，都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单，并不是所有人在左右命运的路口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错误的代价，对有些人来说过于沉重。

这就是刘贺的一生。

海昏侯的文物，我们下期说。

关于我：

那个老撕机 摄影师，行者，师从三届奥斯卡最佳摄影奖得主维托里奥.斯托拉罗先生，老司机，猫奴，够吗？我还能编。

我看过这世间许多的书，走过这世间许多的路，遇见过这世间许多的美好，错过过这世间许多的姻缘。才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