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自己骗自己，你家可以更高级！

埃舍尔不像梵高，可能还不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虽然不太知道这人，但要是贴出下面这些作品，恐怕不少人会觉得似曾相识。

埃舍尔，球面镜，1935年

再有，如果你玩过《纪念碑谷》这个游戏，对其中视觉错觉的场景设计应该也不会陌生。《纪念碑谷》的制作人说，正是埃舍尔的名作《上升与下降》激发其灵感，才制作出这款游戏。

埃舍尔，上升与下降

游戏《纪念碑谷》画面

埃舍尔（Maurits Cornelis Escher，1898年6月17日～1972年3月27日），是荷兰著名画家，主要创作方式包括木刻画、铜板画、蚀刻画及素描，作品中常见分形、对称、双曲几何和多面体等数学概念的表达。

这个名字，我最早是在从前学画画的时候老师那儿听说的。

我素描不太好，透视尤其成问题，当时正为这个咬牙切齿，有一天，老师拿来埃舍尔的画给我看：“你去了解一下这个画家，很有意思的，他有一个系列全是视错觉主题的，对你理解空间有好处……”

结果我看得入了迷。

埃舍尔，三重世界

埃舍尔自画像，1920

这是埃舍尔坐在椅子中的自画像，从早年画作就可以看出，有别于大部分画家，埃舍尔特别喜欢俯视或是仰视角。这是他早年的自画像。据说现在的姑娘们摆拍，男朋友一律都得用美颜相机和这种仰拍视角。埃舍尔这么画当然不是为了显腿长——因为他也经常用俯视视角，他对非平视视角有强烈的偏爱。

埃舍尔早年岌岌无名，生活相当苦清，不时需要啃个老，靠父母周济度过难关。事实上，在他终获声名的1934年，他那幅得奖作品Nonza被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购入收藏的时候，获得的奖金也不过才25美金……但一切并没有影响他直画下去，甚至没有影响他每年上意大利旅行。

左边是埃舍尔在1934年的得奖版画Nonza，右边是当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购入此画作的来信

自1935年后，他的作品似乎风格大变，他不再画客观现实的题材，而是创造《观景台》（Belvedere）、《画手》（Drawing Hands）和《画廊》（Print Gallery）之类并不可能存在于客观现实之中的结构。

埃舍尔，瀑布

埃舍尔，画廊

对一个资深埃舍尔粉来说，画中风景见了大半，不去看看原作，似乎有点说不过去。2013年随学校Travelling Studio去荷兰，在阿姆斯特丹结束了课业便跑到海牙埃舍尔美术馆，那里有相当完整的埃舍尔收藏。这些画作大大开阔了眼界，也使我想到它们很可能是很理想的装饰画素材。黑白对比鲜明，不至于在各色家私物品中隐形。木刻画和版画的线条，和现代家居风格又天然合衬。那种夸张的变形，可以适当激活静态空间。

埃舍尔，圣彼得大教堂内部

埃舍尔，船

埃舍尔，静物与街道

埃舍尔，阳台

埃舍尔，鱼与鸟

埃舍尔，日与夜

埃舍尔，烟花

埃舍尔，鹦鹉

但有一个疑问总在脑海里，那就是这些2D展现的谜一般的空间，机制是什么呢?这个疑问一直到我去读设计学院之后，才有机会得到进一步的探索和。

那一年我被分到一个设计场地，是墨尔本近郊的一个医院，有限的公共区域是个四面楼房围合的逼仄空间，要求是尽量带来开放、延展、舒畅的空间体验，以提高病人的就医和疗养感受。

要求既出，哀鸿遍野，场地局限这样明显，的确难为无米之炊。束手无策了一阵子之后，我突然灵光乍现，想到埃舍尔！也许视觉错觉会是个好的解决方案？跟导师谈了想法，她觉得非常有趣，鼓励我做进一步探索来证明。大量的参考书中，普利兹克奖得主侯世达（Douglas Richard Hofstadter）的著作《哥德尔 埃舍尔 巴赫》给了我很多启发。

书中侯世达比较了逻辑学家哥德尔、画家埃舍尔和音乐家巴赫，探究他们的作品背后相通的部分，精彩之处太多，我随便举两个例子：

比如“怪圈”。

“怪圈”意思是指当我们向上（或向下）穿过某种层次系统中的（这里的系统是音乐）一些层次时，会意外发现我们正好回到了开始的地方。简单说就是从一个主题，经过一个系统，再次回到这个主题。

有时候这种穿越和回归是某种简单的主题重复，比如《保卫黄河》，第一声部开始唱“风在吼，马在啸……“，这时第二个声部跟进，唱同样的内容。是不是有点像埃舍尔的《画手》呢？一只手在画另一只手，而那只被画的手，又在画这只手……

埃舍尔，画手

有时候，回复主题的过程没有这样简单，主题会有许多副本变体。比如说，如果你弹过钢琴，或者家里的孩子正在练习巴赫的平均律，不难发现序曲中的主题就是每一小节略有变动，最终回到原点。

这种手法，与埃舍尔画《爬行动物》是一样的。这其中的规律在于，第一，在穿越某个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是乐曲，也可以是画面）最终会回到原点，第二就是，后者一定与前者的某一部分重合。

埃舍尔，爬行动物，每一个爬行动物，都和前一个有某一部分的重合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即图形与衬底。

所谓的衬底，意思是“仅仅是以否定的方式定义的”，换句话说，“它们是被一列以肯定的方式定义的东西所排除的那部分东西。”

如果白色部分为“肯定”，那么黑色的部分就是由“否定白色，非白色”定义的，那么白色就是“图形”，黑色就是“衬底”。可是反过来呢？反过来是一样的

这样的例证书中太多，恕我不在这里一一例举了。也许有读者觉得一头雾水，说好的空间视错觉设计运用呢？怎么扯那么远去了？其实，当年读到这些的时候，我真是如获至宝。因为如果视错觉背后的规律竟可以跨越学科而存在的话，那么将这种规律从二维平面提炼出来，运用到三维空间，岂不是顺理成章？

空间视觉错觉在室内装修之中

埃舍尔聊了那么久，我想是时候来谈一谈家居之中的视觉错觉了。其实这种应用还是蛮常见的。还记得前文所说的“怪圈“么？来看看下面这个有趣的设计：▼

白色的阶梯状结构，就是“怪圈”，每一次变化，都和前一段的结构有部分重合，最终“回到”原点。

这又使我联想起埃舍尔的画《上升与下降》：▼

埃舍尔，上升与下降（局部）

这不又是一个“怪圈”的例子吗？

假定你现在有一对双胞胎和一间儿童房，将上图中的结构简化，以不断升高的台阶的形式，喷绘在儿童房的三面墙壁上，再在其中的某个角落（图中塔楼的位置）安放一张架子床，让架子床的上面一层与喷绘的阶梯图案的最高点相连，而攀架子床的楼梯则以一定斜率伸向地面连接阶梯图案的最低点，如此便回到原点，形成一个绝妙的“怪圈”，是不是超有趣？有人说哎呀可是三面墙都喷满了我怎么放家具啊？这个嘛，你可以动动脑筋啊，“阶梯图案“未必非要是喷绘，也可以是三个高度递增的软凳，一组从低到高的书柜和写字台和一块方格图案地毯啊——听起来是不是超好玩儿？大人都这么好玩儿，孩子还怕沉闷无趣吗？

再说个“图形与衬底”的例子吧。

这款水泥花砖的黑色“花朵“与白色”花朵“，就是互为图形与衬底。

水泥花砖的花朵互为图形与衬底

水泥花砖的花朵互为图形与衬底

Cutwork工艺的纱帘的织花与镂空，也是互为图形和衬底。

Cutwork工艺的纱帘的织花与镂空

还有“递归”中的嵌套的例子，在电影《盗梦空间》就体现在一个梦境中又产生新的梦境。空间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两面镜子互相反射，使空间似有无限延伸，当然，这种方法很少用在室内设计，我们见到更多的还是以单镜面反射在视觉上扩大空间。

镜子的反射使得本来局促的角落显得宽敞得多

镜子的反射在视觉上增大了空间

玄关处一般空间不大，放置镜子，可以起到增大空间的效果

地方不够安置大落地镜，可以嵌入墙壁，缩小面积

或者将家具做成镜面

除了镜子，视错觉有时也通过家具设计来加强空间感。

用透明材质，制造视觉上的“轻盈”感受

腿部纤细，轻灵的蚂蚁椅

当然，还有腿部纤细的MCM家具

一些特别的材质也是视错觉中常用元素。比如玻璃。

玻璃桌面

这是我们在售卖的玻璃腿橡木实木大桌，我们在拍产品图时，屡屡出现“悬浮照”，很有意思

下面的案例就是非常典型的视错觉应用。首先楼梯的台阶固定在墙面，底部透空，减少占地面积。然后以玻璃透明隔断（楼梯和二层的扶手）模糊空间分割，最后用线条夸张的吊灯自天顶一直延伸到用餐区，加强空间的流动。既不妨碍功能区的划分，视觉上又不会局促，是很成功的Open Plan设计。

楼梯底部透空，不仅减少视觉压抑，更带来采光

甚至有的时候，不必动用贵价材质或添置家具镜面，仅仅依靠很小的元素，也可以将视错觉运用得非常巧妙。

圆形的吊灯挂成一排，门内门外完全一致，加强了空间的纵深

我猜想有可能读者会觉得，不就是个视觉错觉嘛，讲那么多有什么用，直接多给点案例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嘛！的确，这是一个习惯于阅读《装修新技能GET!你不可不知的六个空间错觉小技巧》之类快餐信息的时代，每个人都特别忙，都憧憬着高大上，都想立刻要结果。我们的文章，也提供过很多直截了当的案例来帮助大家，也引进或是自己生产了各色各样的用品来满足大家的需求，但是，在这些之外我们想在提高审美，改变中国家居行业这件事情上，做得更多一些，更进一步。

事实上，很难有人可以真正告诉你怎么做。装修公司倒是很轻易就能给千千万万的家定套路、定调子、定风格，可你会称心吗?你之所以不称心，就是因为在这个消费升级的过程中，市场还没有来得及追上客户的脚步。我想大家买不到合乎心意的家居用品，这本身就是在进步的确据，如果不是社会进步，实力增加，趣味提升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样“买不到想要”的消费群体。也是差不多同样的群体，在海外代购、在使用最新的黑科技、在上常青藤在线公开课、在美术馆博物馆音乐厅、在世界各地旅行；也是差不多的群体，在下一代的教育上费尽心力。家居已经不是这种进步中唯一的需求，新知、品味、见闻、教育，这将会是一个全套生活方式的结构性改变。

但我们始终相信，这个群体的持续进步和这种结构性的改变，不可能仅仅依靠末端信息的摄入。什么叫末端信息？告诉你最终的结果，就可以理解为“末端信息“。这种信息现在满大街都是，它们的确可以带来启发和灵感，但很难从根本上提高审美。为什么呢？你看，就像是关于埃舍尔的这一切，直接给你看这些空间视觉错觉的案例就是”末端信息”。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在这个末端的背后，有多少层的涉猎积累和认知递进，也恰恰是这些背后的功夫，带来了真正的提升。我为什么说很难有人能直接告诉你到底该怎么装修？因为在这背后是有大量的功夫要下的，品味从来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正因为下了这些功夫，你的“末端信息”才有了底子，你才有了理解和鉴别的能力。当你理解了其中规律之后，如果有一天家里的某个角落需要用到空间视错觉，你就可以举一反三，你就有能力辨别某个点子究竟是一个靠谱的好主意，还是一个坑。当你在探索和学习中花去了几十个钟头之后，没准能在装修时省下好几万，省去好些烦恼，最重要的是，还能产生一种钱买不来的满足和乐趣。跨学科边玩边学，探索得到这种乐趣的过程，无论对你还是对孩子，也许都是比器物更好更有意义的馈赠。

而之所以写下这些经历和见闻，也不单纯是提供一些空间设计的参考和思路，更是想还原这个自我教育的过程：如何保持好奇、涉猎、阅读、游历、探索。好的人生和好的家居一样，不可能仅仅依靠看导购目录、读公号文章，总有一些功夫在诗外值得突破，值得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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