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博物院年末大展来袭！看傅山一生书法如何使用“异体字”

“霜满龛红——傅山的生平、思想与学术展”今日已于山西博物院主馆开幕，本次展览将持续到2021年3月29日。 山西太原人傅山（1607—1684年），字青主，是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书法家、医学家，清代学者全祖望盛赞其为“大江以北，无出其右”。

傅山像

山西博物院收藏有丰富的傅山作品，本次展览更联合多家收藏单位，希望从生平、文学、思想、史学、医学等不同维度解读和展示傅山。

山西博物院展览现场 图片提供：山西博物院

“思想和学术”，是这次展览特别关注的部分。而说到傅山，其书法成就始终是极为璀璨的一笔。他的一生佳作甚多，这些书法展现的风格，书写的内容，使用的文字等方面，都留有其思想和学术转变的轨迹。

草书杜甫《漫成二首》之二诗轴 绢本

纵188厘米 横43.5厘米 山西博物院藏

本篇推文，将以傅山书法所使用的“异体字”为切入点，展现异体字的使用情况与其思想、学术变化之间的关联。

目前所见，傅山书写有异体字的书法作品主要集中在1650年代，而1660至1670年代以后就鲜见写有异体字的书作了。

这种现象，其实正反映了明末清初这段时间，傅山的文化生活从受晚明余韵影响，逐渐转变到思考明朝为何覆亡这样的大议题上。

异 体 字 的 游 戏

异体字的产生，和中国历史的悠久以及曾经出现的地方割据情况有关。像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不仅篆书产生了多种书写风貌，同一字体在不同地区也会有不同的写法。

例如：“仿”的异体字有， 倣、彷、髣。

到了魏晋南北朝，秦汉以来文字统一的局面不复存在。南北再次分裂，王朝更迭频繁，使用的文字趋于简易等原因，造成了异体别字的逐渐增多。一个字，在其通用的标准字体外，常会有几种甚至十几种不同结构的异体字。有些异体字，容易辨认，但有些就很难被释读。

本来随着时间远去，这些古老的异体字应慢慢湮没在历史中。但书写异体字，却成了文化人的一种的文字游戏，尤其到了晚明，书法界更把这种游戏玩出了新高度。究其原因，和晚明尚“奇”的社会风气不无关联，再一个就是文人篆刻的兴起，它促使文人去认识更多的古文字。

晚明书家王铎、倪元璐、黄道周、陈洪绶等，都喜欢在书作中使用异体字。他们为了显示自己博闻强识，经常在书法中使用冷僻的篆书异体字。这一做法，仿佛是筑起一道门槛，精英阶层将那些想跻身自己圈层的人，阻挡在外。

异 体 字 的 巅 峰

王铎（1592—1652年），是先一批喜欢书写生僻异体字书家中的佼佼者。但傅山比王铎能够书写更多的字体，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就研习篆刻，对当时各种出版物里的古体字、异体字，都应该相当熟悉。 在傅山书写于1652年的《啬庐妙翰》杂书卷册中，我们可见他将书写异体字这一文字游戏推向了巅峰。

傅山 《啬庐妙翰》节选

台北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藏

该卷册不但章法杂乱无章，行距极不清楚，作者还同时使用了楷书、草书等五种不同的字体，字体之间的界限也常被打乱。

而异体字的大量使用，仍是《啬庐妙翰》最引人注目的特点——这令该手卷成为了中国书法史上最奇特，而且是最难读的一件作品。

大量使用异体字的部分

傅山 《啬庐妙翰》节选

傅山从《玉篇》《集韵》《广韵》这些字书和韵书中。找出极为冷僻的异体字来书写，还把例如许慎《说文解字》和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中的古文和钟鼎文之类的篆书文字，写进他的行书。

有时，他会用几种不同的异体字，来书写同一个字，例如“于”字——傅山用了至少三种源自篆书的不同写法，这些都和我们熟悉的于字写法极不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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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书写“于”字的三种异体字

节选自 傅山 《啬庐妙翰》

在玩异体字的同时，傅山还自己造字。

傅山所造“矉”的异体字及对造字过程的注释

节选自 傅山 《啬庐妙翰》

东施效颦的故事，在通行本中做“矉”，“目”在左，“賓”在右。傅山把这段落中连写四次矉字，他将左边“目”横倒下，放入“賓”字中部。

《啬庐妙翰》虽然在清朝入关之后八年左右写就，但其中展现出的书家对异体字的浓厚兴趣，无疑是晚明“尚奇”文化在清代初年的延续。 赏玩《啬庐妙翰》这样的作品，难度不在字迹潦草，而更在于观者的知识和想象力不够。

傅山 《啬庐妙翰》节选

下次，各位看官如在博物馆或拍卖会上得见傅山书法，不妨以1650年代为界，找找这一时期及之前的作品中，傅山在怎么玩异体字。大家可以在脑海中搜寻异体字知识来解读文本，或根据上下文进行猜测，体验一把和古人玩文字的乐趣。

异 体 字 的 式 微

虽然傅山在1652年所作的《啬庐妙翰》中还在大玩异体字的文字游戏，但这种情况却即将在下一个十年进入衰退。1660年到1670年，一个将为新的书法美学观带来巨大影响的学术思想潮，正在开始酝酿。

这期间，苏州学者顾炎武来到山西，并影响着整个山西学术圈的动向。顾炎武和傅山曾在一起交流学术。回想1644年甲申之变，身处动荡中的清初学者和明朝遗民，总是对晚明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

顾炎武像

一方面，他们怀念晚明时代，思想之自由、学术之开放。另一方面，他们也在思考——是晚明文化的多元性，以及追求标新立异的风气，造成了儒家理想的衰败，并最终导致了明王朝覆灭。

因此，他们需更通过研究音韵、金石、考据，来准确地理解古代经典和历史，并重建儒学正统的权威性。这也使得音韵学、金石学、考据学，逐渐成为清初学术圈最重视的研究领域。

1660年至1670年代，傅山也全身心投入对于古代经典、音韵学和古文字学的研究。现藏宁波天一阁的傅山考订《石鼓文》册页，可见傅山对金石学的热忱。

和晚明时期文人写异体字时，抱有的炫耀才学和“玩”的心理颇为不同，当清初考据学发展起来之后，文人在下笔写异体字时，往往抱有相当谨慎的态度。

古文字，不再是被玩的，而是被研究的。

稍有疏忽，写错、用错字，就要被人指摘。即便大牌如顾炎武，犯了错误，都有年轻学者会站出来批评。在当时学者的著作中，常可读到他们互相指正错误的文字，可见学术氛围相当严肃而激烈。

这种学术风气很快也影响到书法。 1650年代，傅山书法作品中有许多异体字。但到了1660年以后，他书写异体字的态度日趋谨慎。所以，与其被批评，损坏自己的名声，不如不写或者少写。

《太原段帖》节选

在傅山晚年，大约1680年代的刻帖《太原段帖》中，收录有傅山两通信札，但整本帖中几乎不见生僻异体字。书家很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早年作品中存在使用古文字时的问题。

在严谨学风下，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1660年代以后，傅山书法作品中鲜见异体字的情况了。

特 例

书写异体字的作品大量减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傅山完全放弃书写异体字和同样难懂的篆书。 除了书法家、思想家、医学家等身份外，傅山还是道士。

傅山着道袍像

日本澄怀堂美术馆藏有一件傅山晚年书写的十二条屏，其中最后三条屏，傅山以极富想象力的篆书写就。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该套作品中，所用异体字和冷僻字颇多，写错的也有。从傅山在最后一条屏上的题识可知，该作是傅山应人请求，为道教场合所书之应酬作，文本题材是和道教有关的“游仙诗”。

除非有专业学习，道教画符里的“字”是极难辨识的。这样看来，傅山晚年这件含有异体字的书作，很可能具有道教画符的功能。

话外：书法风格与思想

1660年以后，傅山很少书写异体字的现象，和当时学术潮流的转向有密切关系。在清初的学术圈中，大家最关心如何从古文字入手，对古代文化、历史进行正本清源，并从中探索明朝覆灭的原因。

在傅山自己的书法实践中，除了“异体字”这一转变最为直接显著，书家在书法风格方面，也回应着历史的巨变。

傅青主早年喜欢二王、赵孟頫的书法，但年长之后深切意识到赵孟頫的“贰臣”问题。1640年代后半期到1650年代，在明朝灭亡之后，作为忠臣象征颜真卿的书法，对傅山的影响日益显著，他的书法风貌也朝着颜体字丰腴而浑厚的方向发展。

颜真卿 《大唐中兴颂》局部

体现出“支离神迈”的书法风格

傅山在《训子帖》中提出：“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率直毋安排”，作为个人书法审美的新主张。傅山评价颜真卿晚年《大唐中兴颂》中的楷书为“支离神迈”，其中包含了书家对当时政治的隐喻，他要逃避当下。

傅山《啬庐妙翰》所见的“支离神迈”书风

《啬庐妙翰》作于1652年，其中虽然还使用了大量异体字，保持着和晚明在文化上的联系，但书家已在个人书风上，调整至颜体风格——“支离神迈”。

傅山，以不巧，不媚，不轻滑，不安排的“丑”书，表达自己深沉的审美趣味。

傅山有言：“字原有真好真赖，真好者人定不知好。真赖者认定不知赖。得好名者定赖。亦须数十百年后有尚论之人而始定。”

数十百年已过，傅山——当之无愧的一代大家。

霜满龛红——傅山的生平、思想与学术展

山西博物院主馆四层书画展厅

2020.12.29至202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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