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这届年轻人偏爱主旋律？｜上海电视节观察

白玉兰奖今年的提名和获奖作品相较往年有些特殊，提名作品里没有古装剧，现实题材成主流，主旋律作品井喷。

最终的获奖名单也印证了这一特点，《觉醒年代》《山海情》《三十而已》包揽了所有重要奖项。

而且今年的主旋律作品，并非像观众的既定印象里那样不接地气。论及题材，讲述党史和扶贫题材的剧集多年来比比皆是，口碑高的不在少数，但直到今年《觉醒年代》《山海情》的播出，这类题材才引起了年轻观众的共鸣。

这当然与今年是建党一百周年这一重大历史时刻有关，但这并非是唯一或最重要的关系。根本原因则是这些作品在创作中找到了年轻人情感中的最大公约数这一“流量密码”，最终引起他们的共鸣。

无论是白玉兰评委见面会还是之后的几场论坛，评委和嘉宾们被屡屡问及一个问题：为何这届年轻人，偏爱主旋律？

主旋律作品能俘获年轻观众，让很多创作者和观众倍感兴奋，个中原因，是观众审美的提高，还是创作者心态与能力的变化？主旋律屡出精品背后，又与行业大形势的变化有何关联？

《三十而已》也是主旋律

《三十而已》能拿最佳女主角（童瑶）有些出乎意料，这部剧看上去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主旋律作品，但在电视节的评委见面会和之后的采访中却早有端倪。

我们普遍认为主旋律是又红又专的代名词，所以它们在过去很少出圈，得到更多观众的喜爱。但在今年有关白玉兰奖的相关访问中，这一词汇有了新的定义。

在讨论年轻人为何偏爱主旋律之前，今年白玉兰奖的评委、《理想照耀中国》的导演傅东育认为，我们首先应该明晰：何为主旋律？“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

“这个概念一直没弄明白，是领命而来的命题作文就叫主旋律吗？还是说主流价值观？每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有它的主流价值观，什么是这个国家的主流价值观？”

基于概念的界定不清，让另一个比较隐晦的问题也浮出水面：为什么之前的主旋律没有走进年轻人的视野？傅东育反思，“是不是我们在若干年的时间里面，在之前所有的创作过程当中，把主旋律概念化了，我们是不是把主旋律高高地搁在天花板上？”

在他看来，“简单来说，首先我心里理解的主旋律是表达这个民族这一群人，14亿人共同的情感，共同的对生活美好的愿望，以及我们的理想。当你开始表达这个的时候，我认为这就是主旋律。”

这一定义比观众普遍对主旋律一词的定义涵盖的作品范围更广，所以白玉兰奖评委、演员陶虹认为，《三十而已》也是主旋律。

或者说，今年白玉兰奖入围的绝大多数作品，甚至《清平乐》，都可称之为主旋律。因为它们都将创作者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个人与历史的所有映照与关联，润物细无声地传递给了观众。“这种东西就像我们的父辈延续到我们，我们再延续到下一代，这是一种情感的传承，再自然不过了。”

“总结下来是不是我们之前的所谓的主旋律创作出现了问题，可以这样慢慢谈，是这个意思。”傅东育表示。

主旋律的新视角：

乡土文学、平视世界、还原真实

在电视节多场论坛的探讨中，主旋律作品在当今时代下受欢迎的原因也逐渐明朗。

不难发现，《觉醒年代》《山海情》等剧集无论是叙事角度还是剧情细节，都与过去的主旋律有较大差距，他们用了一种更为年轻人所接受的平等、真实的方式，在宏大架构下包裹进有血有肉的历史。

把历史变成人的故事，是让年轻人产生共鸣的真正原因。

《山海情》之前，宁夏的吊庄移民已经被采访了太多次，这里的扶贫事迹多年来被改编成多部电影和舞台剧，只是知之者寥寥。

而且不管是过去还是同期，扶贫攻坚题材剧集也有太多，《山海情》应该怎么做？扶贫故事如何讲述才能真正触达人心？

在电视节“新时代精品电视剧创作新趋势”论坛上，该剧的编剧王三毛提到，在创作这部剧的过程中，他当了一次“逃兵”，因为写的两稿剧本都没通过，于是直接走人，说这活没法干了。

“你要去写一个题材你要找到它的灵魂，魂在哪，那道光在哪？没有那道光，我们没法儿去写，我们不可能去写一个我们自己都信服不了自己的作品。”

最终，他们决定放弃常规的创作思路，不写变迁史，而是写104万吊庄移民户的心路，用乡土文学的写法，写他们从一块土地搬到另一块土地的经历和心灵变迁。“这一试，我们才走到了现在。”

《觉醒年代》的选材同样如此，同样是讲党史的发展，《觉醒年代》导演张永新决定避开被讲述太多次的建国后的党史，将目光放在过去影视作品提及较少、观众比较陌生的建党故事上，并且选择以写实和写意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叙事，把中国传统文化里隐喻、留白的方式嵌入到剧中。

比如拍摄蚂蚁、螳螂等昆虫的镜头，借以指代那个时代的某些价值观和当事人的理想。

在这部剧的拍摄中，张永新说他们始终把“真实”二字放在最核心的方向。“我认为这个‘真’不仅仅是体现在剧本写得要真，我们作为导演二度创作的时候，更要把这个‘真’落实到方方面面。”

在创作上，《觉醒年代》的编剧是党史专家，《装台》的编剧出生在戏曲研究院的大院里，对戏曲和人生百态了解甚深，从“一剧之本”的剧本开始，这些主旋律的剧集就在还原最真实的历史细节，把伟人写成人。

拍摄过程中，《觉醒年代》里陈延年和陈乔年独立生活时背的麻袋是货真价实装满了重物的麻袋，北平空气中弥漫的风沙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沙子，力求还原民国时期北平的天气。

《装台》的导演李少飞在拍摄时，要求完整地搭建一个城中村主场景，置景所用的原料，一砖一瓦皆是从真实的城中村拆迁下来的。制片人任双有觉得：“全体近乎苛求地努力，是必要准备。”

柠萌影业董事长苏晓在谈到自己对中国电视产业的观察时总结，创作者如果站在权贵的立场上，出来的作品就会有俯视感，不接地气；如果站上道德制高点，作品就会有说教味，显得工具化；如果站在复杂人性的立场上，作品价值观会摇摆，善恶标准模糊。“创作动机只有站在最大多数老百姓的立场上，作品才会显出温暖的基调。”

主旋律作品创作上的变化除了创作者本身心态的变化以外，与观众对好内容的需求和审美的进步也不无相关。仅仅是迎合，并不能足以让年轻人甘当“自来水”，因为主张个性化的年轻观众最喜欢的，往往是“超出预期”的东西。

上海儒意影视制作有限公司CEO、影视制片人、出品人柯利明对此感触颇深，从投资的角度，过去公司选片可能会更多考虑年轻人的娱乐需求，但这两年他们发现这些远远不够，“原来我们说要尊重观众，但有时观众也需要创作者去引领他，这对作品的艺术性、时代性的要求就更高了。”

反内容注水成效显著，但仍不能根除

本届电视节之前，一场关于长短视频版权之争的大战正在悄然上演。主旋律作品的深受欢迎和近两年的长短视频之争形成鲜明对比。

版权争夺的背后，是短视频对用户的分流。

有长视频平台的数据显示，目前2倍速观看的用户比过去增加了100%。

同样是抢夺用户时间，倍速观看无疑会让用户停留在长视频上的时间更短，而观众选择倍速的根本原因，不管是平台方还是制作方都在本届电视节上给出了答案：内容注水。

随着各类视频形式和内容题材的丰富，观众要求有限时间内视频的信息含量更丰富，一旦长视频不能满足观众这个需求，倍速观看便随之而来。

2020年2月，广电总局提出了反对内容注水的要求，同时鼓励40集以内的剧集创作。电视节给出了这一政策实行之后的结果。

数据显示，2020年全年上线的网络剧单部集数30集以内的占到87%，单部12集占到35%。其中爱奇艺上线独播剧的数量最多，占到全网的38%。

同时，2020年首次出现了黄金档热播剧先网后台播出的现象，共有11部电视剧在视频平台领先于央视和卫视黄金档播放。

反内容注水的另一个侧面数据印证是超前点播效果。

我们已逐渐默认，能开超前点播的剧集至少达到了精品剧的及格线。数据显示，芒果TV、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等主要视频网站的网络首播电视剧均已开启超前点播模式，全年共有68部网络剧自制剧，47部网络首播电视剧进行超前点播，视频网站提供差异化的内容供给，形成了新的运营模式。

在相关调查里，有近七成的受访者表示使用了超前点播，其中花费在10-50元的受访者占比最高。

超前点播是2019年才开始试水的一项全新的服务，可见，短短一年时间，用户消费习惯的培育进展显著。

换言之，精品长视频始终是用户刚需，短视频倒逼之下，长视频需要从自身做出改革，才能根本性解决内容注水。

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上，平台和创作者给出了两个方案。

腾讯视频的相关负责人表示，他们将尝试构建立体性、多元化的评估标准，改变行业“按集付费”的通行规则，以内容质量定价，并重新定义短剧，不对集数做硬性规定。

从创作者角度，导演刘进和傅东育都表示观众的倍速观看和对内容信息含量的高要求，会让他们的创作节奏随之改变，尽量贴合观众的心理节奏。

傅东育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给他们上过一堂课，解释说影视内容的节奏其实就是观众能接受的心理节奏，是演员表演、镜头运动、剪辑、音乐等一切节奏的标准。

“我们连这个都没有做到，实话说很可怜，人家倍速都能看懂。也就是说我只要听到台词，不需要看到演员的表演，那么演员表演的细腻度怎么样？靠脑补。”

但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行性，观众以倍速开始，没过多久即恢复正常速度观看？“我相信一定会有，所以我们努力让这样的作品多一点吧。”

或许这个答案，要留给明年的电视节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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