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100部(七)丨"密阳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密阳 밀양 (2007)

导演：李沧东

主演：全度妍/宋康昊/赵勇进/金英在/鲜正烨

类型：剧情/爱情

出品：Cinema Service

上映日期：2007.5.17

相比于韩国其余文艺片导演，作家出身的李沧东，保留了自己的文学苛求。

他关注人与生活的关系、关注精神遭遇与困境，这些，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密阳]以及他所有的电影履历中。

李沧东谈到[密阳]时，坦诚作为一名作家导演，他希望在自己的作品中多少展现一种“韩国人生活的感受”。

这不禁令人联想到，奉俊昊导演在创作时也不断强调“本土特性”。 不同的是，李沧东不喜欢上升到一种集体化的感受，而是从个人来辐射集体，他表示：

“在这部电影中，与其直接去展现韩国社会的精神文化现状，我更愿意从一个私人化的视角让观众介入到申爱的个体经验中。观众在体验这部电影时，会发现它由一个平凡的情节剧开场、逐渐变化为悬疑剧、接着又转化作一种宗教经验。这样处理的方式并非仅仅是想展现一个女人所经历的不同阶段，我更想表达我们所有人都体验过的感受，一种生活的不可预测性。”

▼不可避免的争议

[密阳]上映之初引来的争议，远远超越了李沧东的几部前作，最大的原因在于这部电影对于宗教问题的牵涉。

甚至有马来西亚的影迷看过本片后，宣称不会再关注李沧东导演的其他电影，因为他“是一个对他人尤其是基督徒充满恨意的电影作者”。

可同样有趣的是，李沧东声称：

“在韩国大概有170万观众在影片上映时去影院观看这部电影，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基督教徒，他们中大部分人对本片十分宽容，很多牧师向教徒们极力推荐这部电影，甚至有一位牧师以探讨这部电影为基础写了一本书，大部分的教徒都不认为这是一部‘反基督’的作品。”

喜忧参半似乎伴随着李沧东导演的每一部电影，甚至在[诗]上映后因排片过少，还引发了韩国影迷群众在CJ公司的公开抗议。 好在[密阳]因全度妍、宋康昊精湛的演技和扎实的文本，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一致好评，不仅为全度妍摘得了韩国第一个“戛纳最佳女主角”，还在本土的票房市场冲破百万人次，这在韩国低成本文艺片中已是不错的成绩。

▼小说家的表演准则

李沧东是作家，即便拍了电影，也还是一个电影作家，他始终审慎于他镜头下的人物和发生的故事，在文学性方面辗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导演的能力。相反，他电影的成就中永远有“演员”这一项，他似乎有把那些*级演员的实力彻底榨干的能力。

[绿鱼]的韩石圭、[薄荷糖]的薛景求、[绿洲]的文素利和[诗]的尹静姬，更别提全度妍凭借[密阳]成为戛纳影后。 不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李导演对全度妍的折磨，大致堪比斯坦利·库布里克与谢莉·杜瓦尔的悲伤往事了，难怪李沧东被冠上“魔鬼教练”的名号。

导演很戏谑地回忆道：

“她(全度妍)在电影拍摄时，真是恨透我了！我和她现在当然已经没事了，关系非常好，但电影拍摄时，她对我只有怨恨。她在电影中的角色后来转变为一个痛恨上帝的形象，于是我就跟她说，把那种对上帝的痛恨想象成对我的痛恨吧，后来……很明显，这对她很有帮助……想必你还记得监狱访问那场戏，里面她对痛恨上帝的演绎，还有她那种沉默的样子，那都不是刻意表演的，当时她看的就是我。”

全度妍本人则如此说道：

“对我来说，参演影片[密阳]困难重重，因为我很难完全把握角色和理解人物所处的境遇。遇到此类情况，男女演员都会很依赖导演，但李沧东导演并未给我直接的答案，太难为我了，我确实对他有怨气。要表现影片故事中角色的真实情感发展，我觉得力不从心，所以有时我会对自己很失望。不管当时你明白与否，现在回首往事，我坚信这些历练让我成长得更快。”

对于这种“空”一样的对于角色调度的方法，李沧东还颇有微词：

“很多人问我如何调度演员，因为他们都听说我对演员很苛刻，甚至这种说法都流传到了国外。事实上，我没什么特别的演员调度方法，我不会去告诉演员他们要演什么、他们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或者肢体动作去如何诠释一个角色。我只是会不断跟他们说要‘进入角色’，变成电影中那个确切的人物。所以这样看来，我并不是针对不同演员有不同的搞定方法，对他们我的要求都是一致的，不过当然每场戏每个人物不同，所要进行的处理也不同，每个角色都不容易，每部电影也都没那么容易。”

[燃烧]幕后，李沧东与刘亚仁

对于宋康昊，导演的评价也非常高，虽然他的戏份不多，但每次出场，都有一种独特却异常自然的气质。

“我之前也提到过，这部电影中即兴的成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台词也基本都是写好的。但我想这也很大程度上证明了宋康昊极高的表演天赋。”

“当你看我的电影时，你自然会把其中很多内容当做我对于国家、政治、社会的批判，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些多么重要的东西，我最想做的，是和观众分享我对人生问题的感受，和我的思考。”谈到作为导演创作时，李沧东这样说道。

▼艺术的法则

女主角申爱带着儿子前往密阳，路上因车子抛锚而上了宋康昊饰演的修车行宗灿的车子，她在宗灿的车上问“密阳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宗灿回答，“密阳就是密阳啊，没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小事发生的、跟其他地方也没多大区别的地方。”

“密阳市”并非虚构，李导演写剧本时即以这个市名为标题：

“一个很普通的小地方，却取了这样诗意的名字，就好像我们的人生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却都有各自最隐蔽的秘密，因此我把它定为这部电影的名字。”

[密阳]的第一镜是申爱母子仰望蓝天的主观镜头，从开头便将片中即将要展开的“痛苦-解脱”主题进行了预示。

我们随着申爱进入了她决心重度人生的新环境中，我们也随之看到了她悲惨的心理遭遇：

先是死了偷过情的丈夫，却沉溺在抗拒中，竟然带着儿子回到丈夫的老家，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

后来儿子被人绑架撕票，她开始依靠信仰上帝祈求得到解脱，还信誓旦旦要去监狱“宽恕”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密阳]质问了我们所有人在对痛苦的忍受中如何面对现实的问题，它也揭示了我们如何去逃避以及我们日常生活中时时存在的一些道德问题。 李沧东一如既往地对电影拍摄要求苛刻，他极力追求一种“日常感”：

“很多人看完这部电影后感叹宋康昊和全度妍的表演非常自然，对话台词也非常生活化，所以觉得在拍摄时我们允许了很多即兴时刻。其实并非全然如此，电影中大部分的台词都是我之前在文本上已经实现了的，其中很多场面的调度，看似自然，那也是我所追求的，但却也是通过设计完成的。”

这部影片充满了手持摄影和巴赞“作者式”的业余，演员和外景调度也保持了非常优雅的电影感和节奏感。 很多外景都发生在艳阳天，镜头中也多次对“蓝天”和“阳光”这些元素给予了展示，和主题进行了良好的呼应。

让人持续眼前一亮的是，李沧东保持了自己电影中一贯的对于“电影类型”的把握和对“奥德赛”式人物遭遇的心理分析。

从[绿鱼]到[薄荷糖]、[绿洲]，虽然都是偏向人物和社会性的艺术电影，但其中也有相当多“凶杀”、“情色”、“绑架”、“边缘人”这些类型电影中频繁出现的附属元素。

但这并非用于“剥削”，而被他敏锐地还原了现实性，进而成了电影人物生活范围的一部分，如同他们的衣食住行和其他的一切。

▼痛苦中沉思

电影不可避免要被卷入一场“宗教质疑”的争论中，很多人质问：“以这样的方式让上帝和宗教介入故事，导演究竟秉持着怎样的态度呢？” 要对这一点进行澄清的话，首先我们要回到电影情节最关键的环节中。

申爱对罪犯所进行的“宽恕”是电影里讽刺寓意最为强烈的地方，一个受害者的弱势女性决心依靠上帝的协助，对曾谋杀过自己亲生儿子的凶手进行宽恕。

她甚至跑到了监狱，亲自向凶手表明自己的宽恕，希望他可以改过向善。

这个过程对她而言是困难的，她在努力，却得来了凶手的不领情，“我也归信了上帝，而且已被上帝宽恕”的轻松回答，让申爱的这份努力显得非常可笑。

这个处理挑战了我们对“宽恕”的理解，因为它对我们习以为常的“道德”提出了怀疑：人们对彼此进行的“宽恕”的实质究竟是怎样的？

当一个人的心中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时，“宽恕”可否是真诚的？甚至它是否是可能的？

申爱心中所可以依靠的形象，从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到幼小的儿子、再到虚幻的“上帝”，在她的遭遇中逐一崩溃，甚至可以明显看到的是，这些形象本身也在逐一“虚化”。

这也体现了“对他人的信任”在痛苦的申爱心中不断地消亡，纵使并不勇敢的她时时刻刻都有寻求避难所的企图，但她也在逃避的过程中被伤痛的现实所持续影响。

“这部电影和基督教义没有什么重大的关系，它只是一个人的故事”，李沧东如此解释道。 但这部电影中只有痛苦吗？不然，导演在电影中也让我们看到了零零碎碎的希望。

比如宋康昊饰演的宗灿，一个地地道道的韩国小镇大叔，他尾随着申爱，纵使从没得到过什么理睬，他自始至终一脸微笑，在心底支持着她。 李导演评价到这个可爱的男人时说，“宗灿没什么胆量，但他仍然真诚地去爱”，或许，他就是申爱的世界中那一束“密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