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一天是24小时吗？

在上一期的汝山谷系列文章中，我们谈及了钟表出现带来的历史性意义以及钟表承载着天体运动而指示时间。这一次，也将是汝山谷系列文章的最后一期，将承继上一期文章内容，围绕着钟表的天文、技术与历史方面，凝练提取本书最后两章的精华，收束全书。

奇崛的时间等式时计装置

如前期的文章里所述，宇宙中地球与恒星运动整全的复杂研究，以一种微小精细的方式凝缩在表中，成为了我们走近天体力学的另一种方式与视角。而钟表上的移动指针，aiguille marchante，就宛若一平面镜，折射出了天体世界的真理与奥秘。在现代人司空见惯的24时一日的时间观中，我们即便隐约知道，也很少想起——我们触目可及的时间并非“真实的”时间，地球运动也并非规则的每24时自转一周。

《不规则的地球运动》一节

其实早在遥远的巴比伦时代，人们就已经能根据天体运行规律来测量时间了。托勒密在《天文学大成》中专门设有一章说明如何计算每日的时间，其计算出的时间便是真太阳时。埃及、古希腊、罗马和中国都在很早便使用日晷这一装置来获知每日的时间，这个时间也是真太阳时。真太阳时是和平太阳时相对应的概念，亦是本文中关乎理解时间等式功能的两个重要概念，因而我们从二者的异同说起，以便大家领会到古人与今人看时间之差异，以及时间等式这一功能在钟表上的深刻意义。

首先，二者都是以太阳的运行为依据所测算出来的，皆属于太阳历的范畴。在一般认知中，“一日”的定义是两次日正当中的期间，也即一个昼夜循环，相当于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而一年则是地球绕行太阳进行公转的时间，大约是365.2422天。但为了方便计算，人们将一年简化为365天，并将每一天平均地分割成24小时，这既是一般钟表上所呈现的时间，也是我们现代人日常所看的时间。这种时间就是平太阳时。所谓的平太阳时，是通过假想一个平太阳天体，这一天体每年和真太阳同时从春分点出发，在天赤道上从西向东匀速运行，最后和真太阳同时回到春分点，从而计算出的 “标准时间”。所以，平太阳时不完全符合太阳运行的实况。

实际上，地球绕行太阳的公转轨道并非正圆而是呈椭圆形，太阳则位于这个椭圆轨道中心的某一点。当地球靠近太阳时速度会加快，远离太阳时速度又会减慢，所以实际上一年中每一天的时间长度都不相同，一年中只有四天是一日24小时的。完全按照地球绕行太阳的公转轨道计算而来的时间便是真太阳时。而我们将在本文中谈论的时间等式，便是真太阳时。钟表的时间等式功能是人们为了探求真正精确的时间而做出的精妙设计。

时间等式，均时差

在《汝山谷》一书中，作者提到了亨利·萨利（Henry Sully）和约瑟夫·威廉姆森（Joseph Williamson）钟表师的创举——他们发明了与太阳运动保持一致的时钟装置，也即时间等式。在《皇家学会哲学集》（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Volume）第30卷中，威廉姆森声称自己在1700年左右为丹尼尔·夸尔（Daniel Quare）制作了一个可以显示真太阳时的时钟。狄德罗和达朗贝尔的百科全书（L'encyclopédie de Diderot et d'Alembert,Paris,1751-1772）以其独特的风格和精美的图画展现了此装置的构造，“分针由两个不同的部分组成，其中较大的部分在大表盘上显示平均时间的分钟数；而另一个刻有太阳的部分在表盘A上显示真太阳时的分钟数……”。这是一项十分复杂的功能装置，只出现于有万年历的腕表上，并被视作制表领域复杂功能制造的巅峰，因为时间等式和万年历这两种功能的结合，不仅可以显示实际太阳日的长度变化，还能显示月份的长度变化。

百达翡丽N°111505表盘底部的时间等式装置

19世纪，宝玑大师Abraham-Louis Breguet制作出了配备时间等式功能的Marie-Antoinette怀表，百达翡丽也推出了具有同等功能的Caliber 89。

奇特的钟表匠们

像上述提到的复杂时计作品，很难说是一人之功，而是合众人之力共同造就的。以维克多·皮盖（Victorin Piguet）家族为例。他们家族拥有一个多世纪制作复杂时计的历史。他们的公司成立于1880年，一向致力于满足最苛刻的收藏家的期许。而这，得益于钟表匠们的合作。有趣的是，这些钟表匠们大多在家工作，其中许多人除了制作钟表之外，还经营着小农场。他们依然保留着离开工作台去往马厩或田野从事另一份劳作的习惯。在合作完成一个卓越的时计作品中，我们能看到钟表匠们之间默契的分工合作。

时间等式装置：Léon Aubert设计的肾形凸轮

大致的流程是这样的：百达翡丽或其他的钟表品牌向桑提捷（le Sentier）地区的制造商订购钟表，这些钟表是客户们根据其需求提出的，因而制造商们需要根据客户需求列出一份所需的复杂时计功能清单。如此之后由皮盖家族（Piguet）按钟表匠们擅长的领域来分配具体的工作。时计的基本架构是由维克多·皮盖亲自设计的，他在黄铜板上标示出各种凹槽、板桥的位置等等。依据简单的指示和规定的厚度，查尔斯·皮盖（Charles Piguet）负责加工金属材料。位于La Golisse（在瑞士的勒舍尼）的Ulysse Le Coultre的查尔斯·罗夏（Charles Rochat）和乔治·格莱（Georges Golay）负责制作齿轮并使之运转。发条则来自萨瓦（Savoie）。诸如重复报时或报时装置较为复杂，需要较高的技巧，这便涉及多个供应商。最后，制造商能在表盘上印上自己的标志，并负责有关摆轮与装饰方面的工作。

左：百达翡丽113b板桥，Léon Aubert的第一次时间装置制作 右：百达翡丽113a表盘，配备月相与日出日落时间指示的万年历装置

让我们来欣赏一些杰作吧，它们都配备指示日出与日落时间的装置，同时带有由莱昂·奥贝尔（Léon Aubert）开发、保罗-奥古斯特·格莱（Paul-Auguste Golay）改进的名为“tournante”（旋转）的复杂功能，搭载的机芯出自维克托兰·皮盖特之子公司。

百达翡丽N°111505

更多的时间等式装置

首先是百达翡丽113a与113b型号怀表。两张图片分别展示了在制作中的永久历法、月相盘、指示日出日落的装置与时间等式功能装置。其次是百达翡丽N°111505，它是苏黎世贝耶钟表博物馆（Beyer Clock and Watch Museum）收藏中的瑰宝。接着是百达翡丽°198023、宝玑N°1639与爱彼的N°480943。

奇妙的渊源与底蕴

从公元前一千多年的日晷，至12、14世纪的机械擒纵装置，再到伽利略发现钟摆的特性并将其应用于小型时钟上，最后至19世纪末繁复的时间等式装置，人以其智慧与毅力力图无限地靠近自然与真理。在发展出高端钟表制造技术的欧洲，钟表史还深深地融入了宗教与信仰。

最后一章的内页

数学家高斯曾言：“浅薄的学识使人远离神，广博的学识使人接近神。”《旧约》中的约伯也问上帝：“你知道天的律法吗？”布朗说：“上帝的永恒在自然科学里，上帝的神性在圣经里。”科学与信仰，一直是欧洲历史之主旋律的两条线索，亦是诸多领域中那些杰出之士们不愿摒弃的精神世界之支柱。莱昂·奥贝尔（Léon Aubert），《圣经》的忠实读者，天文装置的杰出制作者，熟知《圣经》中关于天文的经文。经由艺术，精深博大的天体运动具象为指针以两个不同的速度在表盘上的运行，创造了时间等式功能；经由科学，他确认了上帝创世的无限智慧与威严。

宝玑N°4377

在书籍的最后一章中，作者仍痴迷于对具有时间等式功能的时计作品的描摹。他细细阐述了宝玑的N°4377，这一枚伟大的时计作品，其制作竟耗费了半个世纪之久，跨越了两代人的时间。由于其跨越的时间之久，人们或许容易产生一个疑惑：它是属于瑞士的还是法国的？而这个问题在作者看来并不重要，在愈来愈重视欧洲一体化的当下，它是法国的，也是瑞士的。就像宝玑的历史所证明的那样，沿着里苏山（Mont Risoux，汝山谷的一个树木繁茂的山峰，位于法国和瑞士之间）山脊所绵延的边界，从未能阻止人民、商品、牲畜与思想之间的流动，这一切超越了战争与宗教。

汝山谷系列文章已完结，更多有趣内容可见往期文章：01、02、03、04

参考书籍：Montres et horlogers exceptionnels de la Vallée de Joux，Daniel Aub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