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谈】飞傲James：商人、老师、工程师

楔子

如果让大家在网上评出自己“最钟爱的HiFi品牌”，答案多半五花八门；但若问起国内便携HiFi圈里最有存在感的品牌，恐怕大多数人都会指向飞傲。作为圈内规模最大同时最具代表性的企业，飞傲在这十几年的发展历程中始终处于行业的风口浪尖。然而，对于飞傲的创始人James，大部分人知之甚少。

很多人心目中的James，是那位全天候泡在微博上的“网红”老板，似乎只要闭上双眼，就能想象出西装革履的他在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的画面。而与网络上叱咤风云的形象相比，现实中的他无疑要低调得多：极少露面，不喜合影，基本不参与圈内展会，偶尔的发言也是惜字如金。和他所缔造的这家聚光灯下的庞大企业不同，James对于外人而言带着多多少少的神秘气息，围绕着他与飞傲也从不乏流言蜚语。去年夏天，得益于一次颇为难得的契机，我们带着心中的好奇来到了位于广州白云区的飞傲大本营，开启了新一期的耳边谈之旅。

这一次专访的地点被安排在了James的私人办公室——一个出乎意料的仅有二十余平米的狭小空间。坐在办公桌后的James只是一身“街头老伯”的标准扮相——光头、身形并不高大、棉T恤、裤衩、拖鞋，用“平平无奇”形容毫不为过。唯有无框眼镜下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和为我们引路的前台员工进门时不自觉前倾的身体，提醒着我们这间办公室主人的身份。

James见我们进门，瞥了一眼左手戴着的小米手环，“约的是10点，现在10点01分，你们挺守时”，说罢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已经有些老旧磨白的沙发旁，示意我们一同落座。茶几上没有常见的茶盘与茶具，取而代之的是早已备好的三瓶农夫山泉，办公室里也没有广东地区颇为钟爱的风水摆件，我们坐在沙发上环顾，唯一吸引我们注意的只有James桌上一台空客A380客机的模型。

我们长达7个小时的访谈，便从这台模型打开了话匣子。

（James桌面上放置的A380模型）

一、故事的起源

James出生于70年代的一个军官家庭，在飞行员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对航空有着浓厚的兴趣。体面的家庭背景在James成长的早期为他打下坚实的基础，成绩拔尖的他在高考后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无线电通信专业录取。得益于自身专业的便利性，James很早便接触到了来自海外的Walkman等“新潮”设备，并由此开启了接下来数十年的发烧历程。

1992年，James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本地一家通信设备公司从事软硬件研发，但初出茅庐的他更希望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中寻找激情，于是95年他南下广州，来到了国内著名的HiFi功放厂“高士”，依靠自己的专业积累投身于兴趣的实践中。1999年，当时在业内已经颇具声望的步步高向James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到更大的舞台发挥自己的能力，踌躇满志的James加入步步高后，用很短的时间便升任研发部负责人，迎来了自己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

即使已经时隔多年，James在向我们提及他在步步高的工作时依然目光炯炯。“对我而言，步步高的经历最大的价值，不在于那些身外的财富，而在于栽过的跟头和吃过的苦”，James如数家珍地带我们回忆了当年所经历的日以继夜严苛的业务培训，以及那一个个与团队成员为技术攻关而不眠不休的夜晚。他表示，在人生的那黄金七年，自己与团队里同样才华横溢的同事们，从认知的观念到行事的方法，都在步步高这样一台规范且精密的机器内部被打上了浓重的烙印。

后来，James因为身体及家庭规划原因从步步高离开，对物质要求不高的他开玩笑地说当时算是已经实现了初步的“财务自由”。整整一年，James携妻带子退隐江湖，提前体验了一把退休后的清闲日子。

离开步步高的James依然与自己从前的老友们保持着联系，“退休”一年后，他应邀在朋友的公司担任顾问的闲职。恰逢那时iPod全球热销，为iPod设计底座式音箱的许多公司赚得盆满钵满，敏锐的James发现了商机，并说服朋友为当时国内的MP3第一品牌开发一款专属音箱。

结构、硬件、电声设计、成品制造，这些对于James和他的老友而言不在话下，原材料很快被采购到位，一切都稳定地推进，James也慢慢再次找到了当年拼搏的激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底座音箱的项目被合作品牌突然取消，所有的一切变得悬而未决。James不忍前期的物料成本和研发投入付诸东流，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整整一夜，做出了一个决定：创业，自己注册一个品牌把项目推进下去。

在巨头企业多年的工作经历让James深知团队的价值。正巧那时，老东家步步高因为业务转型取消了音频事业部，当年的战友们陆续离开了公司。得知此事的James向昔日的“革命伙伴”们发出了邀请，大家一拍即合。

“飞傲”的故事，至此开始。

二、量力而行——唯一的奥秘

聊起流着“步步高血液”的企业，往往绕不开步步高文化中强调得频繁的“本分”二字。近些年，OPPO、vivo等风头正劲，公司的管理者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阐述自己对于“本分”的理解，或有趋同，或是相异。而当我们向James问起他心中“本分”的含义时，他并没有如我们想象中那样讲出一番豪言壮语，而是抛出了四个极为简单的字:量力而行。“道理的意义在于指导行为，讲太多反而有些花哨了。”

James告诉我们，飞傲初出茅庐之时远不像今天这样具备扎实的用户基础和技术积淀，也同样曾有过痛苦的磨合和迷茫的试错。支撑着公司走到今天的不是故事里那些从天而降的机遇，而是创始团队“稳定压倒一切”的实干作风。

飞傲成立时最早的定位其实与HiFi并无关联，而是做一家像贝尔金（Belkin Corporation）那样的数码配件公司。07年底推出并在欧美市场大受好评的E3耳放让James发现了市场机会，公司开始转型着力投入便携HiFi领域的研发。从物美价廉的便携耳放，到初代国砖X3和现象级产品X1，再到领先于行业所有DAP制造商成立的耳机部门，James和他的团队用十三年的耕耘，在每一次的转型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让飞傲这个名字在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为更多用户所熟知。

（E3堪称飞傲产品线里的第一个里程碑）

在行业内的人心中，无论是否愿意承认，飞傲都是一个稳定且强大的巨人：丰厚的产品储备、精准的市场策略、庞大的粉丝群体和一致的口碑。而时常在互联网上抛头露面的公司创始人James，则理所当然地被不少人私下称为是具有卓识的决策者、“最精明的商人”。我们在采访的过程中适时向James透露这种说法的存在，并提出想听一听他对于这份评价的看法。“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位优秀的商人”，我们猜中了上半句自谦的开头，却没猜中下半句的解释：

“优秀的商人一定需要具备企图心，换句话说，是野心和拼劲，而我并不具备，这些年所做的，只不过是一次次在提前计划好的框架内完成自己分内的事。”

这句看似“凡尔赛”的话，让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思。James见我们没有回应，又补充道：“企业的每一次重大决策都不是某一个人的灵光闪现，而是依托于大量的市场数据和详尽的分析，领导者只不过是依据已有的资源作出合理的判断而已；同样，产品开发需要遵循商业的逻辑，成熟企业内工程师的职责并不是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所谓‘极致’，而是为客户解决问题，在能力范围内用合理的价格向目标客群提供质量稳定的产品。”

与许多取得成绩后逢人便大灌鸡汤的老板不同，James在说出这些话时，神情云淡风轻。在他看来，飞傲的发展历程并无太多秘诀可言，可谓是朴实无华，甚至是有些枯燥的。“我认为自己只能算是一个受过一些系统化管理培训的工程师，我们一帮工程师在一起，只是将一套属于成熟企业的基本策略予以实施贯彻而已。”

对于飞傲的奥秘，James仅仅归纳为“量力而行”，在我们看来，这或许是作为经营者的保留，也许更像是一种举重若轻。尽管很多细节James并未多提，这四个字，也已足够发人深省。

（小公举参观飞傲产品陈列室）

三、直面争议

“树大招风”这个词用来形容飞傲，再合适不过。在十三年多的发展过程中，围绕着公司的非议与质疑从未间断，而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没有调音”和“原创性”两个问题。采访的进程过半时，我们用假装漫不经心的语气向James提出了一个疑问：如何看待学习借鉴与抄袭的关系。

他很快反应道：“你们是想问我怎么看待自己的产品一直被喷外观抄袭，是么？”

这份“坦然”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猜到你们会问类似的问题了”，James指了指桌面上的Mate 30，“所有消费产品的设计都要服务于需求，智能手机发展了这么多代，背板无非也只是陶瓷、金属和玻璃，大家的长相没有太多区别。第一台‘刘海屏’的手机属于苹果，第一台多摄像头的手机来自LG，难道华为的Mate 30就是抄袭了苹果和LG？”见我们不自觉露出了笑容，他接着补充道：“任何一个行业要发展，产品之间就会有借鉴与学习，但‘长相相似’是一个千人千面的主观判断，‘抄袭’、‘剽窃’却是严肃的客观概念，在商业上，它们界限清晰。”

我们开玩笑说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可以归纳为“觉得有问题请去起诉，否则风言风语与我无关”，James不置可否。他解释说飞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用户导向型公司”，外观设计上的变化综合了市场情绪、用户体验和制造成本的多方面考量，比如M15的外观之所以会采用和M11截然不同的圆弧形设计，一方面是延续了自家耳放使用多年的经典造型，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重量大幅增加后机身锋利边缘给用户手持带来的不适感。而对于咬定飞傲“抄袭”的网友来说，这样的改变又成为了从抄X利和到抄X尼的又一个证明。

（飞傲M11与飞傲M15）

商业的问题用商业的途径来解决，这番显然已准备好许久的解释，逻辑几近无懈可击。但James同样承认，飞傲和大多数公司一样，也曾有过因版权意识不足而吃亏的经历，并主动提到了前不久的“宣传片风波”。“企业的发展不可能永远不犯错，我们不会因为所谓的‘面子’而去文过饰非，我自己也好，飞傲也罢，都希望把吃过的每一次亏化为警钟与给养。”说着，他调出了公司的公示信息，上面罗列着飞傲这些年所注册的六十多项外观设计、实用新型与发明专利，以及二十多条软件著作权信息。“我们内置在播放器里的试音曲目都是向版权方支付大量费用并获得了正规授权的。”

反应迅速、逻辑清晰、不夹杂一丝个人感情，在“耳边谈”迄今为止的所有受访者中，James毫无疑问是最为娴熟自在的那位。尽管我们并未事先向他透露采访的方向，但今天这间办公室里的每一句对白显然都经过了他事前周密的思考。

话题进行到这里，我们两位采访者相视苦笑。今天的采访比想象中要来得更为平静和流畅，来之前所期待的各种精彩热梗和想象中唇枪舌剑的场面，恐怕没有机会发生了。

但是当我们聊到“农民工调音”这句被少数网友扣在飞傲头上的帽子时，我们察觉到James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是没有根据的诽谤”，James脸上那熟悉的微笑消失了，突然变化的语气仿佛让办公室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分。“负责飞傲产品调音的是我们最初的创始合伙人之一，我多年的老战友，他是一位杰出的专家。飞傲这些年来服务了上百万用户，我们尊重每一位烧友的个人喜好，也从不在调音好坏的话题上为自己多作解释。我们每一位同事的工作都是在贯彻公司的理念与策略，对事就是对事，对于人的不尊重，我不会接受。”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有些激动，James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一会。

“飞傲对于声音的调校，遵循的是‘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的原则，这可能和部分烧友的理解略有出入”，James指了指门外大厅的一排排工位，继续说道：“我们拥有庞大的开发团队，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款产品在做什么样的声音。不同的目标客群对于调音风格的选取不会是趋同的，工程师的工作是在分析团队的指引下设计出迎合用户需求的机器。从几十块的小耳放，到万元价位的高端播放器，告诉我飞傲的调音是否被目标用户所接受的，不是互联网上的只言片语，而是终端市场的销售数据。”

说着这番话时，招牌式的微笑又重新爬上了James的嘴角，不知不觉中，采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节奏，仿佛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我们的幻觉。

（飞傲便携播放器全家福）

四、身份

无论James主观上是否愿意承认，今天的他在广泛标准下都算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我们在一天的采访中向他提出的最后的问题是一个有趣的设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选择，还会在电子行业创办自己的企业么？

“我希望可以去当一名老师”，James笑着答道，“同样是打磨，工程师打磨的是产品，老师打磨的是人。产品的生命是短暂的，人和人的羁绊却长得多。”

尽管又是当下企业家圈子里并不少见的“当老师”情结，技术出身的James给出的理由却是颇有些心思。已经步入“知天命”年龄的他尽管很难再有机会重新走上讲台去“教书”，但“育人”的事，显然已主动或被动地做了许多。

从James的办公室出来，我们在飞傲公司内部进行了短暂的参观，公司里许多员工的着装都仿效着James style——T恤+拖鞋+裤衩。而与随意的着装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所有人的工作状态：尽管已经临近下班时间，在偌大的空间里，上百人竟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只能听到键盘的敲击声和偶尔的业务交流。

对于我们的惊讶，一旁的资深员工Matt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形容James是一位“既严厉又包容的班主任”：一方面，对于工作的要求极为苛刻，任何一点纰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时常让所有人倍感压力；另一方面，对于员工在能力和经验上暂时的不足，他又表现得极为耐心，且不吝于将自身的经验倾囊相授。“公司里的年轻人，对James都有种‘又敬又怕’的复杂感情，我们感谢他的栽培，又很怕自己会让他失望。”Matt的这番话，代表着飞傲两百多名员工的心声。

而在飞傲现任CEO、当年与James一同创业的张工眼里，James有着更丰满的形象，他把对James的评价概括为:小赢靠智，大赢靠德。“在步步高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偶像，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他去哪我就跟到哪。”他用颇为敬佩的语气告诉我们，James在工作岗位上没有什么领导的架子，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身先士卒的作风，承担着团队发展中所有最困难的攻坚任务，“他是主心骨，是团队的定海神针。”

采访的过程中，James曾戏称自己现在对公司而言是“多余的人”——只选取特定的日子去公司办公，既不用签文件，也不需要做企划，公司缺了他一样可以正常运转。然而这家庞大的企业却已经打上属于他的深深烙印：严谨的经营规范和完备的产品计划，是James从步步高带过来的好习惯；良好的团队建设机制、科学的职级体系和详尽的人才培养方案，也都是他送给飞傲其他管理者的宝贵财产。即便他声称自己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但这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所说出的每一句话，作出的每一个决定，依旧在这家数百人规模的企业里掷地有声。

如今的飞傲如同James桌上那架庞大的380客机，已拥有在蓝天之上长久翱翔并让人仰视的能力。而致力于“教书育人”的James则像机长一般关注着它的运行，掌握着关键的决策，并不断低声告诉所有人：稳定，稳定，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