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才能揭开是枝裕和的真相？

作者 | David Rooney，来源《好莱坞报道》

译者 | Issac

去年刚刚凭借《小偷家族》拿下金棕榈的是枝裕和，今年又以《真相》入围威尼斯。但实际上，可能因为《小偷家族》的缘故，不少人对《真相》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或者说期待更多惊喜，又因为今年威尼斯《小丑》爆热，是枝裕和的新片也没有得到太多关注。

不过仅在其作品序列中来说，该片还是比较特别的，导演离开日本本土，前往法国拍摄法语片，并与两大法国影后凯瑟琳·德纳芙、朱丽叶·比诺什以及好莱坞男星伊桑·霍克合作，尽管依旧聚焦于家庭关系，但与之前的本土作品相比又处处不同。接下来的外媒文章，将带大家更详细地了解是枝裕和此次创作的新鲜之处。

“我哪怕是做一个坏母亲、坏朋友，也要做一个好演员，”法国银幕上的传奇人物法比安如是说道，无比自恋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真相》中的法比安这一人物，由凯瑟琳·德纳芙扮演，她的表演泰然自若，又充满了自我讽刺。

这种直率的声明，是一个尖锐、冷漠的女人的典型特征，她总是把工作放在个人关系之前。该片由著名编剧兼导演是枝裕和执导，这是他第一次在日本本土之外拍片，也是一封写给德纳芙的淡薄却迷人的情书。片中更有深情的朱丽叶·比诺什饰演法比安的、从事编剧的女儿，其母亲出版回忆录一事激起了她童年的怨恨。

这出秋日剧依旧处于枝裕枝电影的主题框架之中，即对记忆，对错综复杂的家庭联系及其缺失，对爱情和个人责任之间微妙的平衡，以及有时对孩子和父母分离后，双方之间令人生畏的距离，进行频繁的探索。

该片与导演在日本本土拍摄的作品所具有的那种令人心酸的亲切感、诗意、深度或启发性的社会背景相去甚远，后者往往被视为小津和成濑巳喜男的当代继承者，这一点在一些精致的电影中非常明显，比如《无人知晓》《小偷家族》和《如父如子》。

《无人知晓》

但这部电影具有轻松活泼的元素，充满智慧和温暖，这些都是是枝裕和之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一首对法国电影本身的深情颂歌，它可能会将独立电影频道的发行范围从这位一流导演现有的众多崇拜者转向其他观众。

电影开场是法比安耐着性子接受一位崇拜她但又紧张的记者（洛朗特·卡普洛托饰演）的采访，影片如此引出了法比安，同时既滑稽又深刻地刻画了她的人物性格。她傲慢地拒绝回答她在过去曾经回答过的问题，嘲笑一个她误以为已经去世的当代演员的才能，并承认自己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继承她的DNA。连温热的茶也会惹得她不高兴。

德纳芙在该片中的表演无比精彩，比如法比安思考着有多少伟大的法国女演员的名字是押头韵的——米歇尔·摩根、西蒙·西涅莱、阿努克·艾梅——当有人试图将碧姬·芭铎也划入行列时，她轻蔑地耸了耸肩，十分高傲。无论在哪场戏中，都不可能把德纳芙和她所扮演的角色分开；这与电影中的表演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或者像片名更直白地表述的“真实”——不断受到质疑是一致的。

笨拙地提到芭铎的人，是法比安和蔼可亲的美国女婿汉克（伊桑·霍克饰演）。汉克是一位演员，他在电视行业的工作让人想要翻白眼。“演员话太多了，”在形容汉克时，法比安冷冷地打趣道。

法比安的女儿卢米儿（比诺什饰演）与汉克，以及还未进入青春期、会说双语的孩子夏洛特（克莱门汀·格雷尼尔饰演）难得从纽约赶来巴黎，探望家人。夏洛特立即迷上了法比安城堡般的老房子。这栋房子坐落在满是树木的花园里，秋日里的树叶都变成了金黄色。卢米儿很快指出，这栋房子坐落在一座监狱前。

卢米儿调皮地暗示小女孩夏洛特，她的祖母是最受欢迎的童年故事中的女巫，她会把讨厌的人变成动物。法比安面对夏洛特，并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尤其是当这个女孩古怪的祖父皮埃尔（罗杰·范·胡尔饰演，他曾在1968年的《狂乱》中扮演德纳芙的情人）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前妻家时。

卢米儿没有收到母亲的这本书的预印本，对书中艺术性夸大了的母爱描写激怒了。“我是一名演员，我不会说出未加掩饰的真相，”法比安以她一贯以来的冷静态度回应道。“那样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在是枝裕和的剧本中，这部回忆录的线索不够清晰，但它唤醒了法比安有关他们家的朋友萨拉的记忆。

萨拉是一位演员，她几乎成了卢米儿的母亲，才华横溢的她也对法比安构成了威胁。这种来自过去的恐慌也通过马农（马农·克拉维尔饰演）显现出来。她是法比安正在拍摄的科幻电影里的主角，法比安因此被大家拿来与萨拉作比较。

卢米儿并不是唯一一个被这本回忆录激怒的人。法比安一直以来的私人助理卢克（阿兰·利博饰演）本来十分忠诚，但因为书中没有一句话提到他，所以无比受伤，以至于在这部戏中戏刚开始的时候就突然退出整个项目。

德纳芙再次用尖刻的幽默来证明了法比安只会享受卢克提供的服务，但从来没有停下来思考过这个有着六个孙子孙女的男人的生活。在卢米儿组织的和解（实际上是照本写好的）之前，法比安难以记住这些孩子的名字，这很有趣，因为法比安完全无法为任何事情向一个男人道歉。

是枝裕枝通过科幻电影《母亲的回忆》里摄影棚的戏，进一步挖掘了复杂的母女关系。这部电影改编自美国作家刘宇昆2012年的同名科幻小说，讲述的是一位身患绝症的女性在太空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并欺骗时间，毫无变化，而她的女儿却渐渐老去。

德纳芙扮演的是后者70多岁的版本，在法比安对马农的嫉妒和她对事业失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的场景中穿插了动人的插曲。她的嫉妒与恐惧，先是扰乱了她的注意力，后来又反而使她表现得更好。德纳芙在晚年职业生涯时候的反思，默默地令人感动起来。

随着她的花园渲染上更阴郁的冬季色彩，法比安似乎开始变得谦逊和敏感，不仅受到卢米儿的影响，也受到她自己善良的伴侣雅克（克里斯蒂安·克瑞海饰演）的影响，更出乎意料的是，还受到了马农的影响。但是，在德纳芙难以捉摸的人物塑造中，法比安究竟是有能力做出改变，还是仅仅是在为她在银幕内外的表现重新储备情感武器，仍然是一个谜。

比诺什之前就曾经和有趣的国外导演合作过（比如迈克尔·哈内克、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和侯孝贤），虽然这个项目最初的灵感来自于她，但她在这里的角色是次要的，该片主要是研究一位面临十字路口的著名女星的性格。

然而，在比诺什探索卢米儿的生活选择是如何被她母亲的自我专注所塑造的过程中，有一些微妙的阴影，而且他们之间的融洽关系从来都不是平淡乏味的。

霍克的戏份要少得多，但他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角色，尤其是在汉克和永远好奇的夏洛特之间的双人戏里。格雷尼尔的表现自然流畅，从这可以看出是枝裕和与儿童打交道的技巧并不局限于他的日本电影。在影片中，夏洛特在片场随口向一位年轻的职业女演员撒谎，说自己的好莱坞生涯十分有趣。

这部由角色驱动的电影，由埃里克·戈蒂耶以适当的柔和色调拍摄，没有任何繁琐的运镜。（法比安对导演之前拍的《母亲的记忆》中紧张的视觉效果不屑一顾——“一个相机架要那么贵吗?”——这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而阿列克谢·艾桂叮当作响的配乐也非常明智地得到了节制的使用。

《真相》与艾拉·萨克斯执导的《弗兰琪》有些相似之处。《弗兰琪》今年在戛纳电影节上首映，影片围绕着另一位神圣的法国银幕女王伊莎贝尔·于佩尔展开。与两位导演在国内层次更丰富的作品相比，这两部电影都显得有些单薄和肤浅。

但是德纳芙巧妙的自我讽刺的表演——没有人会忘记法比安每天晚上睡觉，早上醒来时妆容完美无缺、发型精致讲究的模样——确保了《真相》仍然有趣至极，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