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美书店不完全指南

书店曾是许多城市中重要的人文灯塔，但在近十余年的互联网浪潮中，受到在线销售带来的巨大冲击，许多传统书店或是倒闭，或是纷纷转型成为以咖啡馆、空间设计、活动展览等见长的复合型文化空间。

我们试图在中国找到不同类型的书店——多元化的尝试给书店带来了崭新的“打卡”属性，甚至就连许多“网红店”的出现，也使书店重新收获了肯定、或至少是注意的目光。

书店之美，首先在书。

仍能坚持这一朴素理念，似乎已经成为“大城市”的特权。对于缺乏足够“读书人”这一社会群体以及强大财力支撑的中小城市而言，很难孕育出一家历史悠久且足够精彩的书店。因此，这类拥有足够口碑的传统书店高度集中在高校云集、经济发达的城市。

对于每一位“读书人”而言，三联和商务印书馆都近乎等同于品质保证。而由这两家大型出版社背书的书店正巧都位于北京的王府井附近，相距不过数百米。

三联韬奋书店于1996年开业，商务印书馆的涵芬楼书店则于2003年开业。尽管并非“百年老店”，但其“老牌”属性在店名中可见一斑：“韬奋”是为了纪念新⽂化运动的先辈、生活书店的创办人邹韬奋；“涵芬楼”则是为商务印书馆做出巨大贡献的出版家张元济在1904年设立的藏书楼。三联与商务，无疑是中国近现代出版行业的两位旗手。

早在2010年，三联韬奋书店就开始尝试经营“雕刻时光”咖啡馆来弥补书店业务的亏损；2014年世界图书日当天，三联韬奋书店又宣布尝试24小时全天候营业，并在短期内大大超过了预期营收。值得一提的是，三联韬奋书店已经走出了北京，在成都宽窄巷子的川西风格四合院与丽江古城的纳西族院落中开设了分店。

相比之下，涵芬楼书店似乎更为“传统”，读者甚至也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小型的展览馆，在地下一层至地面的夹层上，贴有清末民国时期的商务印书馆旧照、东方图书馆全景以及“一·二八”事变后的废墟，“中国出版从这里开始”的题词彰显着强烈的荣誉与责任感。

1897年，商务印书馆在上海的四马路（今福州路）成立，成为中国现代出版行业的原点。直到今天，如果你想要搜索上海的书店，福州路仍会在电子地图上脱颖而出。这条被誉为“中国文化第一街”的马路全长不过1.5公里，民国时曾集中了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大东书局、申报等众多重要的新闻及出版机构。今天，这条书店街的书店数量已不能与其巅峰时期相比，但也仍然集中了上海书城、古籍书店、外文书店、大众书局等众多历史悠久的书店。外文书店日文部于近年成立了一家店中店，命名为“松坂书屋”，专门出售日本动漫、游戏及周边，通过微博、微信等聚集了一批同好，最近也开始尝试直播等新的销售形式。

在福州、桂林等文化名城，这类背靠出版社的传统书店也并不鲜见。福州的大梦书屋由福建教育出版社主办，在西湖、鼓岭等重要的景区附近都开有分店。广西师大出版社也在业内享有不错的声誉，在桂林市区也开设了多家独秀书房，其中最有特色的在尧山脚下的桂航校区内，书店开在火车头里。

这类传统书店，装修朴素甚至老派，但在选书的品位上无疑是第一流的，同时也肩负着传播文化的使命。对于真正希望寻找书籍的读者而言，这些书店是真正的宝库。

1996年是个重要的年份，当三联韬奋在北京揭幕的同时，先锋书店也在南京开业。先锋书店的诞生与发展，显然与南京的文化积淀密不可分，其创办人钱晓华毕业于南京大学，早期的读者也多是南大师生，这家书店一度被称为“南大第二图书馆”。

先锋书店是诠释城市文化地标的最佳案例之一。其五台山总店是在防空洞内建成，在形式与气质上却如同一座教堂——在各种榜单中，这家书店屡屡斩获“最美书店”的称号，即便是在历史名城南京，也足以与中山陵、南京博物院并列，成为旅行者必打卡的文化地标之一。

先锋书店也将乡村振兴作为自己的目标之一，若干乡村书局相继开业，已在安徽碧山的祠堂、云南大理的粮仓、浙江松阳的村舍和福建屏南的水田旁落地生根。

还可以称之为文化地标的，是1989年由企业家吴清友在台北创办的诚品书店。书店的英文名选择了源于法语的Eslite，意为“精英”。诚品最初的店址仁爱敦南圆环成为台北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化地标，并在随后的数十年中，发展成为影响两岸三地的知名书店品牌。早在1999年，诚品敦南店就已经开始了24小时营业，直到2020年因租约到期而关闭，又由诚品信义店接棒24小时运营。

无论“先锋”还是“诚品”，都在主营图书以外，引入了文创等高附加值的产业，诚品书店更已经发展为巨大的商业综合体。2015年，诚品在大陆的首店于苏州开幕，就是一座涵盖了图书、餐饮、文创、展览等多功能的复合型文化空间。

许多书店都走上了品牌化连锁经营的道路。而其中最有传奇色彩的，当属西西弗书店。西西弗的独特之处，在于其起源于贵州遵义，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西西弗几乎是这座黔北小城年轻人的密语——你可以通过书店来识别人群中的同类。但在最近的十余年中，西西弗已经成为书店商业化的成功案例之一，在国内的数十座城市拥有上百家门店，而其遵义老店的最早店址，早已改换他用，成为许多遵义读书人心中的一份“乡愁”。

与之类似的，还有方所、钟书阁、单向街、言几又等书店品牌，几乎都走上了以空间设计、功能复合为醒目特色的商业化道路。

最出类拔萃的当属成都方所。这个书店名取意南梁萧统的“定是常住，便成方所”，首店位于广州，但靠着成都“一店成名”。成都方所开设在千年古刹大慈寺的附近，书店的设计灵感就来源于曾在大慈寺出家修行的玄奘，设计师将这片地下空间打造成为一座开放但又不失隐秘色彩的现代“藏经楼”

2020年，日本的知名书店品牌茑屋书店进入中国大陆，首店便选在杭州的天目里，天目里本身就是建筑师伦佐·皮亚诺的作品，开设于其中的书店如同是城堡与园林的混合体。如果24小时书店让许多背包客或年轻旅行者曾萌生去书店过夜的念头，日本的茑屋书店就真的设有GOEN LOUNGE & STAY，提供可以读书、交友的床位住宿。桂林纸的时代书店也在做类似的努力——这家书店与酒店相通，你不仅可以在客房里拥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也可以凭借房卡随时进入书店内部，在书店停业的深夜，可以享受包场看书的奢侈。

甚至连新华书店也在不断革新。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家新华书店于1937年在延安清凉山的一座石窟中开业。如今，有许多新华书店仍是城市里重要的文化空间：2013年，高达8层的合肥三孝口新华书店重新开业，也走上文艺路线，并尝试24小时开放；杭州的解放路书城、庆春路书城与杭州图书馆联合提供悦读服务，市民可以直接在书店里选书借阅，由图书馆负责买单。

城市中的独立书店往往有自己侧重的领域面向，通过讲座、观影、读书会甚至出版独立杂志来影响或形塑城市文化。但另一方面，独立书店的困境也许是书店行业最真实残酷的一面，有限的客源与消费力、互联网冲击、高企的房租及人力成本，都会带来巨大的经营压力。但独立书店确实是许多城市里最小众隐秘的去处，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胎记。

有许多独立书店依赖大学而生，成为许多人的青春回忆。

昆明在抗战时期曾是西南联大的所在，这一背景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独立书店存在的土壤：云南是西方传教士早期进入中国的重要区域之一，漫林书苑至今仍提供许多英德法语的人类学、民族学著作；麦田书店的老板马力本身是昆明摇滚界的名人，这里的图书也不乏与音乐有关，每周还有观影分享；橡皮书店紧邻云南大学，像一座迷人的童话城堡，空间小巧可爱，还有一面充满文艺气息的留言墙。

在武汉，德芭与彩虹书店曾是武汉大学附近的隐秘空间，隐藏在珞珈山大厦的26层却仍然常常座无虚席。2020年，新的德芭与彩虹在西北湖广场重新开业，拥有了一座三面透明的玻璃房子，与初代写字楼的老店有天壤之别。

在广州，1200bookshop的创办人就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店内的沙发甚至也为背包客提供免费住宿。博尔赫斯书店是对阿根廷文豪的遥远致敬，其创办者则是广州美术学院的两位老师。

如今，书店早已不再仅仅是销售图书的卖场，而成为城市乃至乡村中承载地方文化与精神的重要载体，也是不可或缺的人文灯塔。这其中，有一些书店仍然坚持以卖书为主业、把文化理想作为至高追求，似乎提醒人们回忆起书籍刚刚成为“平等的必需品”的年代；有一些试图通过书店来寻找自己理想中的乌托邦，实现这个时代的文艺复兴；也有一些在新的道路上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尝试24小时开放、引进建筑设计与空间装饰理念，或是在商业化道路上狂歌猛进——书店的内涵半径正是在这些尝试中得以扩大。

无论如何，只要有更多的人发现书店、走进书店，我们离那个更好的世界似乎就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