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的"皖"从哪里来?
▲ 天柱峰,又名笋子尖,海拔1489.8米,是天柱山的第一高峰。图/视觉中国
安徽有座天柱山。
谈到安徽,人们想到的大多是雄险奇骏、“归来不看岳”的黄山。然而,在丘陵与山地占三分之二的安徽,山不止一座。 在安徽省西南部,就有这样一座特别的山。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观望,西侧的大别山脉岗峦起伏,逶迤数百里;南面的长江水滚滚东流,滋润下游亿万儿女;而稍远北部的淮河更是成为中国南北方的天然分界线。 这里有奇峰怪石、名崖幽洞、飞流瀑布,也有名寺古刹、繁茂林木、稠密人烟。尽管如此,当年余秋雨先生仍为她的“寂寞”而感慨叹息。 她就是天柱山。
岩,天柱山的主角
天柱山,位于安徽省潜山市。 从“体量”来看,天柱山的主峰天柱峰海拔1489.8米,与南方“老表”黄山(主峰莲花峰海拔1864.8米)相比,不算高大。可是,看似“平平无奇”的天柱山却是地质学家眼中的“风水宝地”,秘密就藏在山上的石头。 ▲ 天柱山位置示意图。制图/Monk
早在20亿年前,这里原本是一片汪洋大海,火山常有喷发。大约2.27亿年前,印支运动发生,华北板块与扬子板块陆陆相撞,扬子板块俯冲到120千米以下的地幔后,快速折返至地壳浅部30-10千米处,可谓“才下地狱,又上天堂”。 地幔的高温和超高压在天柱山形成了全球规模最大、剥露最深、出露的矿物质最丰富、保存最完整的超高压变质带。地球深处带来的柯石英和微粒金刚石是见证者。
▲ 天柱山的第三高峰飞来峰,海拔1424米。受风化和剥蚀的作用,花岗岩体被切割。摄影/李琼
大约1.3亿年前,花岗质岩浆从地壳深处向上入侵,冷凝结晶形成花岗岩岩体。在距今6500万年的新生代,郯-庐断裂持续活动,大别山西侧急剧抬升,天柱山花岗岩出露于地表。之后的千万年间,风雨剥蚀、流水冲击,岩体被多向切割打磨,完成蜕变。 天柱山的花岗岩地貌更胜在一个“全”字。 这里有奇峰。主峰拔地而起,突兀众山之上,宛如“擎天一柱”。云遮雾绕中,天池峰、天狮峰、迎真峰、覆盆峰等47座峰,或柱或脊,或穹或锥,峰峰相连,气势磅礴。
▲ 左上为迎真峰,右下为飞虎峰。摄影/李琼
这里有怪石。已经冠名的奇石多达200余处:飞来石、双乳石、象鼻石、鹦哥石、蜒蚰石、鹊桥石、鼓槌石、皖公神像、金鸡唱晚、天狗望月、老鳖探海、恐龙汲水……或大或小,或卧或立,状人状物,星罗棋布。
▲ 从左往右,依次是飞来石,双乳石和象鼻石。摄影/余竞华
这里有秘洞。洞穴多为山巅石块崩塌,堆叠而成。知名洞穴有53处,以神秘谷最为别致,洞套洞,洞接洞,时而平缓,时而逼仄,九曲回肠,柳暗花明。
▲ 石块崩塌堆叠成洞。摄影/邱会宁
这里有险谷。别看群峰海拔不高,但山势险要,近东西向、近南北向和北东向的断层节理,在这里化为悬崖峭壁——小天门、大天门、千丈崖、一线天,雄伟峻峭。
▲ 蓬莱峰,断层切割加上风化侵蚀形成的脊状悬崖。摄影/陈旻
曾担任安徽省政协主席的乌以风先生在编写《天柱山志》之时,叹其“峰无不奇,石无不怪,洞无不杳”。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考察专家也肯定了天柱山的独特地貌,授予其“世界地质公园”称号。
水,天柱山的基调
沧海桑田,陪伴花岗岩一同见证岁月流失的,是覆在天柱山上的那层细密的水网。 天柱山地处中亚热带北缘,气候湿润,降水充沛。水流从峰顶飞流直下,层层跌落,形成30余处瀑布,“弯弯绕山间,高高挂上天,深深不见底,久久看不完”。
▲ 山间瀑布。摄影/李琼
溪流在花岗岩沟谷内淘蚀,成为形态和大小不一的水潭。放射状的溪流在山间一路流淌,分分合合,最终汇入天柱山下一南一北的潜水和皖水中。
▲ 上图为炼丹湖,摄影/李琼;下图为潜水,摄影/王立新
山与水为这里的生灵创造了优越的居住环境。地处南、北植物区系交替过渡地带,天柱山的森林覆盖率达98%,负氧离子是国家标准的4倍以上,是名副其实的天然氧吧。1650种植物,300种动物在这里和谐共生,其中不乏珍稀、孑遗物种,比如水杉、石斛、香果树、大别山五针松、大鲵、虎纹蛙等,林木青翠,生机勃勃。
▲ 从左往右,依次是大鲵,摄影/余竞华;一种杜鹃,摄影/邱会宁;一种松,图/视觉中国
自然的恩宠,惠及万物。天柱山常年云遮雾绕,加上砾质壤土透气排水,国家优质名茶——天柱剑毫在此孕育。
▲ 盘山公路藏于云山雾谷之中。摄影/余竞华
每年谷雨前后,新茶开采,只取“一芽一叶”,历经杀青、做形、提毫、烘焙。取几片在水中泡开,汤色碧绿,香气袭人。
▲ 谷雨前后,新茶开采。摄影/余竞华
唐代著名茶典《膳夫经手录》中载道:“舒州天柱茶虽不峻拔遒劲,亦甚甘美芳香,良可重也。”
“皖”,是天柱山,也是安徽
如果单从“山名”来看,“天柱”二字,显得几分平庸。不是说其寓意不够深刻,实在是因为,中国的“天柱山“太多了,粗粗估计就有十几座。 天柱山名,始见《史记》,但是它有更古老的名字。春秋时期,周天子在此地册封过一个由皖伯为领主的皖国,皖伯治皖有德政,为百姓推崇,被后人尊称为皖公,天柱山也被称为皖公山。安徽省的简称“皖”也得名于此。
▲ 皖公望月。摄影/程斌
到了秦汉时期,古人见此地“大山宫小山”,所以依《尔雅·释山》,定其名为“霍山”。又见天柱山周围溪谷幽深,群峰潜伏,故山以潜名。现在,天柱脚下的小城又以山为名,称潜山。公元前106年,汉武帝南巡祭祀,登礼天柱山,封禅“南岳”。直至隋朝,隋文帝诏定衡山为南岳,“南岳”之称从此南移。
▲ 潜山人敬重皖公,天柱山上的这方峭壁神似慈祥老者,所以人们定其名为“皖公神像”。图/维基百科
南北朝之后,天柱山一直以其清幽雅致,成为道佛两教兴盛之地。道家封这里为第十四洞天、五十七福地,东汉道教人物左慈晚年归隐此地,修炼九转丹。
▲ 天柱山脚下,潜山境内有一太平塔,是童师和尚舍利塔,始建于晋咸和年间(326-334),是安徽省境内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古塔之一。摄影/李琼
公元505年,南朝宝志禅师在天柱山南面的凤形山上修建“山谷寺”,100年后,禅宗三祖僧璨来此弘法,传衣钵给四祖道信,立化往生,“山谷寺”后更名为“三祖禅寺”,几经废置,幸存至今。
▲ 掩映在青山中的三祖禅寺。摄影/李琼
唐宋以来,李白、白居易、苏东坡、黄庭坚等文人雅士络绎不绝,饱览胜景后,或撰文刻于石上,或赋诗于山崖。这当中很多人还志愿将天柱山当成最后的归宿,李白就曾写过“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而旁围,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1051年,时任舒州通判的王安石夜游禅寺后,在山谷石壁上题刻此诗。山谷绿树成荫,清泉沿石壁潺潺而下。山谷流泉,400余方摩崖石刻,诉说着文人心迹,也铭记着厚重历史。
▲ 历经千年的摩崖石刻,文体有诗词、歌赋、纪事、题名,字体有真、草、隶、行、篆。摄影/李琼
天柱山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自古就为兵家必争之地。周秦以来,干戈不断,不绝于书。南宋末年,元师入关,潜山义民刘源结寨起兵,保十万生民免遭蹂躏,后山寨被破,刘源血染沙场。
而近代的抗日战争事迹也极为惨烈悲壮。七七事变后,国民革命军第48军176师抗击日寇出师南宁,转战于苏沪皖鄂,曾驻守天柱山,与日军大小百战,歼敌千数,立下赫赫战功。
▲ 野寨中学校园内的忠烈祠。摄影/余竞华
硝烟过后,1943年,为安息英灵,安庆行政督察区专员范苑声召集皖鄂有识之士在天柱脚下修建烈士陵园,散落在抗日战场上985具烈士忠骨得以回归青山。人们在此建校守陵,定校名“景忠中学”(现为野寨中学),将对忠魂的景仰写进校歌——“堂堂公墓起岗峦,先烈永流芳。” 抗日战争中,激昂奋战的不仅有铁血军人,还有“文弱”书生。潜山籍作家张恨水是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他创作的《金粉世家》广受读者喜爱。可是,当侵略者的炮火袭来,他一改往日的细腻文风,以笔投戎,创作了大量与救亡有关的纪实文学。
最难忘是乡音
皖山与皖水养育的一方皖人,基因中印刻着豪气,也有婉约的一面,主要体现在乡音。
潜山人出门在外,无论生活多少年,很多乡音深入骨髓,难以转变,有时会烫嘴,“鞋子”变成了“孩子”,“逛街”变成了“逛gai”。偶尔闹出的笑话也无伤大雅。
方言只是一部分,最让潜山人难忘的,还属那些“调调”。
▲ 潜山地势为“七山一水二分田”,肥沃农田养育着潜山人。摄影/余竞华
古老戏曲弹腔就发祥于潜山,在明朝时已广泛流传,到清乾隆之初,甚至出现了很多职业性班社。他们常年出外演出,与长江沿岸地区的文化艺术广泛交流,便有了“徽调”之称,班社则成为“徽班”。
▲ 潜山弹腔演出。摄影/余竞华
徽班在实力雄厚的徽商扶持下,快速崛起,影响深远。1790年,为了给乾隆皇帝祝寿,三庆班 、四喜班、和春班以及春台班四大徽班进京演出。在京城,徽调不断吸纳演变,终发展成为一个新剧种——京剧。 在今日的京剧韵白中,徽音仍有保留。生于潜山的程长庚,就是第一代京剧老生,被称为京剧鼻祖。京剧成为国粹,繁荣一时,而潜山弹腔,像大多古老戏曲一样,后继无人,濒临失传。
▲ “京剧鼻祖”程长庚画像。供图/余竞华
除了潜山弹腔,起源于湖北的黄梅戏,在安庆、潜山一带广为流传,发扬光大。黄梅戏唱腔分为花腔、彩腔、主调三种,花腔优美,彩腔欢畅,主调庄重,曲调不同,但都不失细腻,通俗易懂,传唱度很高。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那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就是黄梅戏经典剧目《天仙配》的唱段。
▲ 由黄圣依和杨子出演的《天仙配》曾于天柱山取景。图/网络
黄梅戏艺术家韩再芬是正宗的潜山小妹,代表作之一有《孔雀东南飞》,该剧目改编自同名的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焦家畈(属潜山管辖)的焦仲卿和刘家山(属怀宁管辖)的刘兰芝之间的爱情悲剧,在中国已经流传了一千八百多年。
▲ 黄梅戏艺术家韩再芬经典“女驸马”扮相。图/视觉中国
如今的天柱山,虽不及黄山和五岳门庭若市,但也不是余秋雨笔下的“寂寞”。毕竟,她守护的小城是皖国古都,是安徽之源,是京剧之祖,是黄梅之乡;她守护的皖人是豪气义士,是忠烈英魂,是艺术大家,是潜山伢子。 喧嚣也好,寂寞也罢,白居易曾在《题天柱峰》一诗中写道: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这才是天柱山的本色。
参考资料:
《天柱山志》乌以风主编,安徽教育出版社《潜山县志》潜山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安徽天柱山世界地质公园的地质遗迹类型,吴维平等,地质学报,20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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