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大尺度新剧是年度最佳？我信了

《正常人》开播至今已经收获了一次全方位的胜利，萨莉·鲁尼出色的原著小说，她与爱丽丝·伯奇（剧作家&编剧）的合作改编，再到两位新人演员的绝妙演绎，都让此剧成为毋庸置疑的年度优质之作。

本剧由两位导演联合执导，奥斯卡提名影片《房间》的导演伦尼·阿伯拉罕森（Lenny Abrahamson）负责前六集，希提·麦克唐纳（Hettie MacDonald）负责后六集，后面这位英国女导演可能不被大家所熟悉，她凭借处女作《愈爱愈美丽》出道，在当年获得了许多奖项，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同志电影同样聚焦了“爱情与成长”的命题，与《正常人》有颇多相似之处。

90后小说家萨莉·鲁尼被称为“千禧一代的代言人”，她的另一部小说《聊天记录》同《正常人》一样是部畅销之作，从灵感来源到对现代年轻人生活的洞见，鲁尼被读者们紧密注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作家本人的观点以及与其作品的相关一切，这种探讨逐渐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而这部剧的热播也使其小说销量再度攀升。

受过往青春剧影响，很多观众认为不乏味的青春来自挥霍，而不乏味的青春剧是要展现年轻人的混不吝和放荡不羁，但《正常人》似乎对此缺乏兴趣，所以它并不是被市场所青睐的“虐恋”式作品。

很多同类型剧作的戏剧驱动力都源于对“伤害”的变奏式呈现，这种关系似乎永远处于“伤害-欠债-还债-证明爱”的道德困境，嘈杂与争夺贯穿始终，见刀又要见血，在我看来，这是创作者试图对观众进行不负责任的情感操纵，其实完全背离了“爱”的本质。

《正常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伤害与亲密”几乎是同时存在的，其另一层面的运作逻辑则是“吸引和疏离”，两个角色在这样的局域里流变，他们互相补充，一头扎进外部世界再从中抽离，康奈尔和玛丽安娜都是学霸，他们运用分析能力去拆解无法理解的遭遇，而在这样的交叉之下，竟也意外构建了一片属于彼此的安全地带。

《正常人》里平铺了许多时间的断痕，他们花了几年时间聚在一起，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演疏远。玛丽安娜和康奈尔是两只恒久忧郁的动物，他们似乎从未从生活中恢复过来。

反刍式的分分合合本该显得乏味，却在这部作品里变得尤为真实，因为你能发觉，他们之间的情感真相不是“无法在一起”，正相反，他们恰恰是“无法分离”。康奈尔每一次的懦弱选择都没能使玛丽安娜真正厌恶他，而当他终于拥有足够的勇气去保护玛丽安娜的时候，玛丽安娜也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停留在康奈尔的庇护之下。

在《正常人》里，人的复杂性是偶然的二次方，没有任何既定的因果关系。

康奈尔和玛丽安娜无形之间成就了对方的“拥有”，康奈尔拥有玛丽安娜永恒的目光，而玛丽安娜拥有康奈尔新生的勇敢和成熟。做对方的所属之物，但不去利用和消费，他们变成了彼此用于抵御世界的底牌，这张底牌没有前置条件，仅仅是“我永远在这儿”。

而罗兰·巴特对这种交织的情感早有过完美的诠释：

“没有交换，没有馈赠，也没有盗窃，我们的呼唤从相互交融的炽火中产生，这是付出，但付出后便不知其去向，彼此呼应，毫无保留，各自通过对方进入了实体的境界。”

《正常人》之所以能让很多年轻人产生强烈共鸣，理由绝不仅是“刻苦铭心的爱情”，这部剧的另一个优点是对当代年轻人成长困境的精准描述，《正常人》在构筑种种细节的同时也在触碰着繁杂的时代命题。

比如“施加伤害的快感”与“享受被伤害的乐趣”；“个人的抱负”与“被上层阶级的忽视”；“既得的物质享受”与“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责任”；“探讨政治/社会议题的义务”与“反思这种探讨所彰显的特权”……

《正常人》毫不避讳地保留了这些东西，年轻人在乎什么？他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辩论？类似的桥段散落在每一章节。

所以康奈尔和玛丽安娜的爱情故事非但没有在真空里意淫，还与各自所身处的、了解的、看见的世界深度融合……他们不止被爱情困扰，他们被一切困扰。

容器般的他们在遭遇“碰撞”，这种碰撞超越了感情中的背叛和弥合，他们生存于现实世界，与巨大的不可抗力撕扯，《正常人》所呈现的“年轻人面对自我选择时的恐惧”，其实最能让我们感同身受。

这部剧延续了原著的精简风格，萨莉·鲁尼和爱丽丝·伯奇没有在原作基础上开展全新的创作，反而把文本整理归纳，允许影像涂抹一层清新质感，剧版《正常人》具象化了那些在阅读过程中难以深度感知的细节。

此外，其视听语言更是稳妥精确，它运用了大量浅焦特写镜头展现孤独而游离的人物情绪，这就像把人物框在了玻璃器皿，比如康奈尔第一次感受到被高中校友疏离、他在泳池时的失落无助、还有玛丽安娜的失神和恍惚……

这种方式可用于处理各种各样的不可名状，极易引发观众共鸣，这也是很多观众觉得《正常人》很像《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原因。

因为它设置了足够多的视角和切口，你可以选择上帝视角旁观角色间的互相影响，也可以进入男女主角的自我感知，身份转换的自由度在某种程度上开阔了观众的感知和对人物的理解。

与之相对，也有这样的场景，当他们之间莫名疏远，有距离感的镜头调度将他们割裂开来，此处不着一言，却已足够到位。

他们在都柏林圣三一大学都有需要克服的个人遭遇，康奈尔需要克服阶级差异带来的自卑感，玛丽安娜则要克服周遭对女性身份的歧视和压制，他们需要掌握同一种能力，也就是运用语言去捍卫自我价值的能力。

于是康奈尔从不擅长表达的课堂隐形人变成用观点迎得尊重的优等生，玛丽安娜也无时无刻不在为话语空间战斗。

这所大学既充当了上演各种不平等对待的舞台，也成为了个体反抗不公平待遇的实验场，该校老师也在努力协调各种不对等。

比如一位女老师点名让康奈尔发言并认真倾听，而一名男老师斥责了在玛丽安娜发言时不断插话的男同学，这些老师都起到了正向推动的作用，他们也是两位主角成长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正常人》里对性的呈现更是被观众广泛探讨，当然，尺度大只是次要因素，这些段落之所以被喜爱，是因为观众能感受到男女主角享受到了真正平等的性爱。

性行为本身就是建构双方自信的过程，所以大量的床戏出现在前半段，康奈尔和玛丽安娜的关系有着非常健全的开端。

而在后半段，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他们似乎固守在原地，不再主动侵入对方的世界。这让我想起乔治·巴塔耶在《色情》一书中所提及的“死亡和越界”，借用巴塔耶的观点，死亡和越界其实是一回事，而欲望驱使人越界，驱使人死亡。

所以他提出一种“超越的欲望”，也就是不走到最后，不踏出那一步，长久地待在这一欲望的对象面前，让爱欲的双方活着保持欲望，而不是走向死亡，向欲望那暴力的过剩让步。

反观康奈尔和玛丽安娜之间的关系，他们将对象纳入了持续的生命中，丰富自身生命而非抛弃生命，他们身上所显现出的爱的形态正是这种“超越的欲望”。

康奈尔也和玛丽安娜后来的两个男友形成了鲜明对比，另两位男性对玛丽安娜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从性爱延续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有些观众觉得玛丽安娜不够珍惜自己，但这样的情节有其合理之处，因为玛丽安娜从小生活在一个被哥哥欺凌且频繁施加暴力的家庭环境，所以这种“被掌控的状态”不过是她过往生活的常态罢了。

康奈尔是玛丽安娜生活的一个扶手，玛丽安娜也正是在其遥远的庇护和观望里重塑自己的。

当她第一次失去了康奈尔，便回到了熟悉的泥沼，她在原生家庭之外找到了一个近似于原生家庭结构的恋爱关系，直到康奈尔用信件帮助玛丽安娜学会了拒绝，她才不再通过满足对方的欲望来获得爱的施舍。

除却两位主角，其它配角的出现更多是工具性，比如他们的母亲，都是寥寥几句台词，却为康奈尔和玛丽安娜的许多行为和选择提供了合理的解释。

让人诧异的是，相较于玛丽安娜那出身高贵的冷血母亲，康奈尔的妈妈反倒有着清晰的立场和主见，这个角色甚至被赋予了诚挚的温柔和善意。

其实她首先是个被剥削的角色，她在玛丽安娜家里打扫卫生却没有得到丁点儿报酬，但当玛丽安娜询问她这个镇子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母亲，所得到的答案是“我想大家觉得她有点怪”。

这一对话将玛丽安娜与她的妈妈并置，因为你能忆起玛丽安娜高中时期的高傲和刻薄与其母亲何其相似，而她确实险些原样复制了自己母亲的生活。

这就是原生家庭带给每个成人的负担，当你越想挣脱便越是在成为自己的父母，最终又变成了和他们完全相同的人。

其实没有谁能够摆脱这样的痛苦，而另寻一段持久而毫无破裂之忧的关系也非常艰难，但玛丽安娜和康奈尔却很幸运地拥有彼此，他们相遇、磨合、分离、重逢……然后承担了支撑对方的那份沉重。

但在现实生活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这也正是这部《正常人》所展现的幸与不幸，他们始终在苦涩地完满着什么，而且没有尽头。然而反观我们自己，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匍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