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长城合围的朔方之州，竟然曾经是商贸大都会？

“朔州”之名，本身就已充满北方气息。

《尔雅》有云 ：“朔，北方也。”

今天的朔州，地处山西北部，自雁门关始，至杀虎口止，但古时的朔州比如今还要靠北一些。

朔州右玉县杀虎口 ©️图虫创意

西汉武帝时期（前127年），在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设“朔方之州”。自此以后，北魏孝明帝时期（524年）在今呼和浩特设立云州，北魏正光年间（520年-525年）在包头地区设怀朔镇。到了北齐，方在今朔州北设置北朔州。

可以说，在魏晋南北朝之前，“朔方之州”在这片“朔方之地”不断寻找着它的归宿，直到隋唐时期，才在（北齐）古长城以南，雁门关以北，桑干河上游的河谷地带开辟出属于它的家园，北隔长城企望蒙古高原，南通雁门关连中原腹地。

雁门关，长城上的重要关隘，以“险”著称 ©️图虫创意

古邑悠悠，从先秦时期起，朔州便是中原农耕文化与塞外游牧文化融汇与纷争的“排头兵”，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这里胡服骑射开始，频仍的古代战事便在“朔方之州”次第上演，征战带来满身疮痍的同时，也为如今的朔州留下了众多关隘、堡垒、古城、边墙与长城。

坐落在包头的赵长城遗址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雕像 ©️图虫创意

朔州是一座被内外长城合围的城市，南面是雁门关统领的明长城，北面是杀虎口辖制的北齐古长城，一南一北，如同镶嵌在黄土高原上的两条项链。千百年来戍边将士化作今天的垒垒封土沐风而立，守望着古老的塞北之地。这座地处边陲要塞的古城，在南来北往的民族交融中诞生了独特的朔州边塞文化。

广武明长城，是现存包砖最完整的明长城之一 ©️图虫创意

唱不完的走西口

朔州不仅曾是中原农耕民族和北方游牧民族争战杀伐的要地，也是历史上“和亲”、“附汉”、“迁徙”和互通关市的通道。

在右玉县古长城附近放牧的牧羊人与羊群 ©️图虫创意

这里是昭君出塞的“栖迟之地”。清雍正《朔平府志·右玉县》曾对右玉县的蹄窟岭留下如此记载：“盖因出塞，道经此岭，岭路石上有马蹄痕迹，至今尚在，故名”，证明了这里是昭君出塞的途经之地。专家们还根据金元时期著名诗人元好问的诗作“云暗白杨连马邑，天围青塚渺龙沙”，结合众多地方县志的考据，猜测青钟村的青冢极有可能为王昭君墓。

但无论这样的考证是否属实，昭君文化已经深深镌刻进晋北朔州大地上，为北风猎猎的塞外边地带来一缕柔情。自2013年始，朔州在每年9月会举办昭君文化旅游节，开展昭君祭祀、戏曲演出、文化研讨等活动，吸引众多游人来这里感受昭君文化。

朔州不仅仅被推向边陲重镇的神坛，另一方面，由于南北政权在此设置互市贸易区，这里曾经还是商贸大都会。万里长城和马邑古道在右玉杀虎口交汇，成为晋商人士进出口内外的必经之地，而这一切要从“走西口”说起。

所谓“东有张家口，西有杀虎口” ，“走西口”中的西口，即是杀虎口 ©️图虫创意

民间广为流传的走西口，走的就是杀虎口。杀虎口在战争时期是边塞要冲，而在和平年代则是重要的贸易税卡。

从明朝中后期的“隆庆合议”（1570年）始，通关互市开启了双边贸易往来的序曲，到清朝土地兼并严重，国家号召“移民实边”，在清极盛时期，关税日进斗金，几乎占清朝政府年税银的十分之一。到了民国初年，迁居内蒙古的汉人已达300万人，自杀虎口北去的，既有拓边垦荒的农民，也有从事商贸的部分晋商，例如著名的山西祁县乔氏。

乔家第一代当家人乔贵发生于乾隆年间，因生活所迫走西口，去包头当铺做伙计谋生，十余年后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商号“复盛公”，辗转成为包头最大商号。

包头乔家金街的晋商驿站 ©️图虫创意

随着越来越多的内地移民“走西口”，包头由籍籍无名的塞外村庄发展为大城市，坊间更传有民谣：“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这也成就了乔贵发“晋商第一乔”的美名，而我们所熟知的晋中祁县乔家大院，是乔家第四代当家人乔致庸于十九世纪下半叶修造，被专家学者誉为“清代北方民居建筑的一颗明珠”。

乔家大院的院落呈双“喜”字形 ©️图虫创意

在明朝中期至民国初年四百余年历史中，无数山西人、陕西人、河北人背井离乡，打通了中原腹地与蒙古草原的经济和文化通道，炫丽多彩的民族文化在这里互相渗透融合。

清朝后期，远赴口外垦荒、挖煤、拉骆驼、做小生意的“走西口”人把山西的秧歌、高跷、旱船、道情、打坐腔、转火龙等民间艺术形式带到塞外，同时与内蒙古当地的民歌音乐和戏剧化妆相融合，形成了二人台这一新的艺术形式。

穿梭在古邑马道上的现代马帮们 ©️图虫创意

二人台顾名思义，两个人一台戏，表演以二人说唱为主，同腔同调，内容多为喜剧，多使用山西话演绎，但有些戏目如《什可拉奔花》《海莲花》等采用蒙汉两种语言演唱。

2006年5月20日，作为游牧蒙文化与中原汉文化相结合的见证产物，二人台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不仅如此，打开朔州市地图，你也会发现蒙文化的蛛丝马迹。诸如霍家营、郑家营、小蒲州营等等村落，其所以冠以“营”名，是缘于蒙人的游牧方式——阿寅勒（蒙古语“ayil”音译，汉语简译为“营”）。这些地名是民族文化融合的鲜活例证。

吃得苦菜苦，方为朔州人

“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这是晋、陕、蒙交汇地带流传的一句俗谚，由于这里土地贫瘠，庄稼人只能靠天吃饭，一遇饥荒，男丁只能去口外谋生，而妇女则要上山挖野菜充饥。

朔州地处晋西北，自然条件恶劣，且多沙尘暴天气，水土流失严重，自古有诗云“雁门关外野人家，不养桑蚕不种麻”，这是本地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从地形上看，朔州整体是黄土覆盖的山地形高原，土壤并不肥沃，灌溉也并不发达，使得朔州只能种植耐旱杂粮，以及适应干旱、半干旱气候条件的蔬果。

朔州境内多黄土覆盖的山地高原 ©️图虫创意

盛产于朔州平鲁区的红山荞麦便成为这片贫瘠大地上的重要口粮。红山荞麦耐旱耐瘠、适应性强，在土质疏松、雨热同期的晋西北长成了粒大、皮薄、色好、质优的特有品种。作为北方常见的粮食，红山荞麦经常出现在当地的喜宴上。

在平鲁红山村，新媳妇进门的第一顿饭，婆婆要给她做十几道荞面主食，荞麦馒头、荞麦包子、荞面栲栳栳、荞面贝壳……用石碾磨出的荞麦面在这里显得格外厚重。

红山荞麦，粒大皮薄，呈三棱形 ©️源自网络

喜事酒宴席面上的主食有了，那么小吃点心也得备上。

在“煤乡”山阴，广袤的山坡耕地种出了谷黍、莜麦、荞麦、胡麻等杂粮品种，寻常百姓将耐干旱的杂粮作物用手“捏”出了独树一帜的面食风俗，比如靠传统手工艺制作而成的山阴油果儿，塞北民间的婚丧寿诞酒宴，无论“六六席”“八八席”，必少不了油果儿。

“混迹”在婚丧寿诞酒宴上的山阴油果儿 ©️图虫创意

由于是纯手工制作，油果儿做起来工序繁多，且种类丰富，有花篮蓝、三刀刀、元宝形等十多种花样，然后放入油锅中烹炸。

除了在宴席上供客人享用，平常山阴油果儿也会用红纸包裹，寄送给亲朋好友，在某些时候，这种其貌不扬的小食承载着山阴人最质朴的乡愁。

还有一种朔州美食也许出乎你的意料——苦菜。

学名苦苣菜的苦菜，是一年生的菊科植物，在全国各地均有分布，朔州人却对它情有独钟。贫穷年代人们靠苦菜充饥，如今人们依旧选择苦菜寻找新鲜的绿色味道。那种苦中带着清香的独特味道是对肠胃的慰籍，也是对岁月的回味。

莴苣菜，据说在贫穷年代人们以此来充饥 ©️图虫创意

每到春日谷雨前后，朔州的山野间，本地人会三三两两带着小锄头、臂挎小筐或手袋上山挖苦菜。吃苦菜在朔州几乎成为一种仪式，就像过大年吃饺子一样隆重。虽然隆重，可做法却十分粗犷，把摘得的苦菜在凉水里过几遍，攥成团儿切碎，拌上咸盐嫩葱新蒜，淋点醋，就是一盘爽口的小菜。

到了夏天，朔州人有腌苦菜汤的习惯。

沤苦菜汤也是个“糙活儿”，洗净的苦菜直接放在开水里煮熟盛出，然后一切便交给时间，等待它自然发酵后饮用，味道有点像啤酒，消暑下火，可算是夏日农忙庄稼人的解暑饮料。

朔州人在夏天有腌苦菜的习惯 ©️图虫创意

不过，夏日一过，山上的苦菜就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杂草，少有人直接挖来吃。但这难不倒嗜苦菜如命的朔州人，腌制解决了这一难题。

将成堆的苦菜挑回家，在开水里烫熟，切碎和茴子白（结球甘蓝，俗称圆白菜）一起藏到瓮里，撒盐灌水，然后便是无尽的等待，腌制的苦菜能一直吃到来年新的苦菜发芽。

木构奇观，海内孤例

提到应县，人们自然会联想到应县木塔，而它刚好坐落于朔州东部。

作为世界上现存最古老、最高的一座纯木结构塔式建筑，佛宫寺释迦塔如今已成为孤独的杰作。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应县木塔，常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比肩被称为“世界三大奇塔”。

应县木塔，世界上现存唯一最古老最高大之木塔 ©️图虫创意

应县释迦塔立于佛宫寺的中轴线上，彰显着辽代以佛塔为核心建寺的布局特点。木塔构造极为复杂，外观五级六檐，内部各楼层之间隐藏着木构环状结构（即暗层），形成了“五明四暗”的塔身。

同时，在每一楼层中所供奉的佛像形态各异，礼佛者从一层的显宗逐层拜到五层的密宗，完成显密圆通之境界，反映辽代大乘佛教思想内涵。

从百姓民居到帝王宫殿，纵观中国的传统木构古建筑，大多较为低矮平缓。建于辽清宁二年（1056年）的应县木塔却是个例外，为什么它会在“朔方之州”拔地而起，高达67.13米？这大概得从它的建造者说起。

上世纪末，许多历史学家、建筑学家经过大量考证，推断出释迦木塔是辽兴宗仁懿皇后倡建的。据《契丹国志》载：“兴宗皇后萧氏，应州人”，为了彰显萧家“一门出三后，一家有三王”的荣耀与地位，加之皇后笃信佛教，于是在自己故乡的家庙建起了这座高大的木塔。

在木塔第一层内侧，至今还保存着六幅供养人像，南面三女，北面三男，正是肖家的三后与三王。

应县木塔内的六幅供养人像 ©️源自网络

供养礼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座木塔也许还兼具军事功能。宋辽纷争之时，契丹人铁骑踏平至晋北一带，为眺望边境动向，高耸的木塔或可以更好地发挥料敌功能。

时至今日，应县木塔留给世人更多的还是在建筑艺术价值上。1933年，中国营造学社的梁思成、林徽因、莫宗江等年轻的建筑学家，踏上了考察晋北古建筑的旅程。由于放心不下刚刚一岁的儿子，林徽因在结束对大同的古建筑群考察后，便提前返回北平，留下梁思成一行人继续探访应县木塔。

梁思成手绘应县木塔 ©️源自网络

当一行人舟车劳顿来到应县木塔，“破旧不堪佛宫寺中一座约200英尺的宝塔在原野上拔地而起”，梁思成激动万分，写信给林徽因，描述他的旅途观感：“好到令人叫绝，喘不出一口气来半天。这塔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不见此塔，不知木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

晨曦中的应县木塔 ©️图虫创意

应县木塔共使用斗栱54种，为中国现存古建筑之最，堪称“斗栱博物馆”。

斗栱由很多小木块组成，彼此之间留有一定缝隙，起到缓冲作用，就像木塔的“阻尼装置”，当大风、地震来临时，斗栱就像一个可松可紧的弹簧，保护主体结构不至于垮塌。如果你站在塔下向上仰望，一朵朵斗栱宛如一簇簇莲花，古人将其称之为“百尺莲开”。

然而，重达3000吨的木构件在一千多年的风雨洗礼中，即便保持着良好的外观，细微处却还是难以抵挡岁月蹉跎，经专家测量，木塔的倾斜量已达到576毫米，相当于倾斜了将近12度，近5年来，这座塔继续以平均每年2毫米的速度倾斜。

2008年起，为了保护应县木塔不再继续倾斜，游客已经彻底无法登临。它是否还能在朔风中继续昂扬千年？或许一切都是未知数。

清晰可见的木塔斗拱构建 ©️图虫创意

抵达朔州

朔州位于晋北腹地，远没有历史文化名城大同和五台山所在的忻州交通便利。朔州并没有机场，但邻近的大同云冈机场有大巴可以直达朔州。

朔州火车站目前仅有十余趟车次，可直达山西大部及内蒙古自治区的部分城市，而正在建设的高铁站朔州东站预计将在2023年完工，届时前往朔州将进入高铁速度。两座汽车客运站可通往应县、右玉等各县城及大同、太原、忻州等城市。

👉本期话题讨论：你是否去过朔州呢？来和我们聊一聊你印象中的朔州风景和味道吧。

文丨江北生

文字编辑丨江北生

图片编辑丨雪哥、小虎

封图丨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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