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画就是乱涂乱抹？赫鲁晓夫也这么想，但他后来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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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艺术评论家Dora Vallier的著作Abstract Art（抽象艺术）

提到抽象艺术，也许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朋友约逛美术馆，看到抽象作品一片茫然：这是什么鬼？或是看到新闻说，某抽象画拍出千万美元天价，瞬间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乱画两笔就能值这么多钱？

放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艺术史上一次著名的尴尬事件就源于抽象艺术的“费解”。1962年12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在参观一次美术展览时，把抽象作品斥责为：“这是诲淫作品，而不是艺术。”还指着著名艺术家涅伊兹维斯特内伊的作品说：“一头毛驴用尾巴也能比这画得好。”

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以说话口无遮拦著称

涅伊兹维斯特内伊忍无可忍，回击道：“您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您有什么根据说这样的话？”

赫鲁晓夫的回复令人瞠目结舌：“我当矿工那会儿是不懂。我当基层干部时也不懂。在我逐步升迁的每一台阶上我都不懂。可我现在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了，难道我还不懂吗？”

这段言论常被后人引用，以证明“权力的傲慢”是多么可怕。但是，赫鲁晓夫这段话其实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论对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胄，抽象艺术都不是那么好懂。

教科书只告诉我们，抽象艺术源于19世纪的西方，就是指那些非具象的绘画，雕塑和其他图形艺术等，这种公式化的表述只能告诉我们抽象艺术的定义，并没有告诉我们欣赏方法。

其实我们也不必钻研艺术理论书中晦涩的表述，正确的观察角度并不难找。一个简单的判断方法是：成功的抽象艺术作品，都暗含着一根权衡大局的“秤”。

拿抽象画来说，看着凌乱不等于乱写乱画，看着简单也不等于谁都能画。所有的线条，色彩，纹理，形状，材料，组合在一起能营造出一种平衡感，并启发人思考，这是区分伟大与拙劣的一个重要特征。

去过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人一定会记得，在抽象艺术展区最显眼位置的作品，便是这幅美国抽象印象主义大师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1912-1956)的画。

One: Number 31, 1950. 材料：油画颜料，釉彩. 尺寸：269.5 x 530.8 cm.

他摒弃传统绘画工具，动用全身，在展开的巨大画布上自在的走来走去，随性自然的去滴甩，喷洒颜料。这一标志性的创作风格，被定义为“行动绘画”。这种充满戏剧性的自我表达方式在世界范围内造就了大批追随者。

那么波洛克的这些作品想表达什么呢？

了解对一个艺术家本身的经历和他们所处时代，往往是对其作品理解的前提。

其实在1930年代的时候，美国艺术家们仍普遍钟爱现实主义和描绘平民真实生活的绘画，因为这能反映经济大萧条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进入1940年代后，整个社会又历经股市危机，和珍珠港事件等一系列巨变。从战争的启发中寻找和重建美国文化，成为了新的时代主题。

与此同时，马克思·恩斯特(1891-1976)和彼埃·蒙德里安(1872-1944)等知名欧洲艺术家相继移民纽约，他们的思想深刻启发了年轻一代美国艺术家。这些年轻人认为，继续遵循欧洲传统艺术手法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但是是很不可靠的。他们想迎合战后自由发展的潮流，寻求一种最能代表美国的艺术。

波洛克无拘无束的创作风格，被视为体现了崇尚自由的“美国精神”。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派生出来，它回避了以往欧洲艺术家钟爱的宏大叙事，确立了这样的哲学：为那些难以直接回答的，关于“人的存在”的问题寻求答案。这些问题包括了个人心理斗争，人与自然的竞争，以及精神的享受等。

像波洛克这样，把人的纯粹的内心情感表达转移到画布上，直观地表现，符合了当时美国社会一种自由创作精神的价值观，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艺术作品被认为是一种最有价值的抽象艺术。

那么还是有人会问，波洛克这样，到底和乱写乱画有什么不同？

来看两幅真正的乱写乱画：

乱写乱画

这也是乱写乱画

对，虽然波洛克的作品看上去很乱，但是却并不让人生厌。抽象的手法本就是一种难以操作的手法，与乱写乱画之间，一线之隔。我们对比一些真正的涂鸦就不难看出，波洛克的“乱”保持了一种“乱中有序”。不是人人都能用抽象的艺术手法表达出这样总览全局的平衡感。拙劣业余的画家，是无法用抽象语言使得画布上每种元素都完美配合的。

事实上，只要画面上有这种平衡感，媒材是否是真正的颜料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比如下面这幅作品，细看会发现，指甲，大头针等一些从前人们生活中毫不起眼，从未可能被考虑去与绘画结合的物品，都能被波洛克选作为材料。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创举。

Full Fathom Five,1947.材料：指甲，大头针，钥匙，硬币，烟头，火柴等，尺寸：129.2×76.5.现藏于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在所有人都未使用这些不起眼的杂物作画之前，他别具匠心地用它们展露了抽象的韵律，速度，流动，和精神，带给人们无尽的启发和艺术想象：对啊，为什么艺术不可以是这样？

波洛克在纽约自己的工作室，1953

另一位不得不提的美国抽象艺术大师当属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

他的作品外观冷酷而朴实，以大面积的单一纯色色块为主要元素。其作品的命名也多是很直观，留给人们遐想的空间。

马克·罗斯科与他的代表作Orange and Yellow橙与黄，1956

早在1961年MoMA为他举办的个展上，罗斯科就曾售出八幅作品，每幅均价已经达到15000美元。如今他的画作市值更是飙升为天文数字。

这样的抽象画巨额的身价，引起了许多人不解。藏家们可以有钱任性，想买什么买什么。可是，这样的作品仿佛人人都画得出，一天还能画好几幅，怎么就抢破了头？其次，与那些写实精致的绘画相比，这些作品仿佛毫无技术含量，绞尽脑汁都觉得不该这么值钱。为什么我们要重视这些“大色块”呢？

罗斯科的作品Untitled (Yellow and Blue)，在2015年以4650万美元的天价拍出

首先，如果不放大细看，我们很难看出，罗斯科其实在帆布上施加一层层薄薄的颜料，使得大色块里似乎蕴着光，这样的超高难度手法，营造出了一种模糊的视觉和阴影幻影效果。甚至专业人员也难以判断，这是什么颜料，哪种颜色在画布的第几层。

其次，色彩的处理也是一种艺术家水平的体现。从事罗斯科作品研究的学者认为，每种色调的选择，所占画幅的大小，位置的安排，都是画家的精心策划。他们看似互相对比，几近相融。这样的细腻，暗含了艺术家所有的的水平与内涵。

位于美国休斯敦的罗斯科小教堂，顾名思义，以藏有罗斯科的作品闻名，这些作品为教堂营造了一个十分适合冥想的空间。

在他之前，我们在画中看到的颜色运用，往往与画中的故事或者主题相关联，尚未完全脱离对客观世界的呈现，而罗斯科完全使用色彩来代表情绪，作品的开放性也就高了，不同的人可以从他的作品中得到不同的体验。

罗斯科的创作宗旨就是“表达简单，但思想复杂”。他坚信，“色彩可以与灵魂沟通”，有捕捉意识的魔力，他想用一种简化的，非动态的抽象效果，去达成和观众的情感共鸣，让人面对他的作品能够久久徘徊，内省，沉思。

这是一种最高级的艺术手法。

曾和一个从事艺术史研究的人聊天时告诉我，正是一次看罗斯科画展的经历，改写了他的认知，并使得他走上了研究艺术的道路。

许多美术馆也都给罗斯科作品留出单独的展览空间，不是为了集中展示，正是想尊重作者本意，不打扰这些作品给观众创造的共鸣环境。

罗斯科与波洛克之所以被铭记，是因为不管是波洛克式的“行动绘画”，还是罗斯科式的平稳安静，他们都以仿佛能一眼看穿，实则不易察觉的高超技法，实现了抽象元素和各种绘画元素的平衡。有没有实现整体画面和谐的一杆“秤”，决定了随机溅落在画布上的颜料属于大师之作，还是普通人的涂鸦。

曾经对抽象艺术家施以粗暴言论的赫鲁晓夫，也许直到晚年才搞清自己当初是多么武断。

“他为自己当初对艺术界年轻人所说的那些尖刻话而深感内疚。”他的儿子谢尔盖在回忆中写道。

在赫鲁晓夫滑落权力巅峰后，那些当年被他狠狠批判羞辱过的艺术家，一个个成为了他家的座上宾。据说他曾经也试图邀请涅伊兹维斯特内伊来做客，可是艺术家没有同意。

1971年9月11日，赫鲁晓夫去世，谢尔盖邀请涅伊兹维斯特内伊为父亲制作墓碑。这次，艺术家没有拒绝。于是，人们后来在新圣女公墓，看到了这样一座黑白分明的雕像：

它是黑与白，昼与夜，功与过，生与死。

人们在这里议论、争辩、拍照。“墓碑激发了对赫鲁晓夫的兴趣，使之表面化了。早已烟消云散的关于风起云涌的 50 年代的回忆又复活了。”谢尔盖欣慰地说。

这块不规则的墓碑，不着一字，却被公认比任何语言文字都让人回味良久。历史跟墓中那位曾经激烈反对抽象艺术的名人，真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