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丑，彻底糊了……

作者 | 赵敏曦，南加州大学

影评人热议不断的哥谭小丑明天即将登陆美国大银幕，但他远在缅因州德里镇的同事，跳舞小丑潘尼怀斯，已经牵着它标志性的红气球强势回归。那座儿童失踪与怪异谋杀频发的小镇，遗忘了的童年梦魇，喷涌的血，三扇恐怖的木门，都随着《小丑回魂2》的上映，重新在观众们的记忆里鲜活了起来。

《小丑回魂》系列电影改编自恐怖大师史蒂芬·金足有1000余页长的小说《它》（又译《死光》），聚焦一群小镇孩童与化作小丑形象，具有变形能力的外星生物“它”长达二十七年的对抗。

2017年的第一部《小丑回魂》只囊括了小说一半的篇幅，设定在窝囊废联盟（Losers’ Club）七位成员们十三岁的暑假，讲述年幼的他们如何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以过人的勇气和团结的智慧齐力击败强大可怕的潘尼怀斯。

在那个夏天的末尾，七个孩子围成一圈，割破手掌立下血誓，发誓如果小丑再次出现，就一同回到德里镇彻底杀死“它”。

《小丑回魂2》的时间来到了27年后，当年的孩子们都离开了德里，各自开始了不同的人生。距离和时间冲淡了他们之间的联结，而成年的他们都渐渐遗忘了那个夏天的故事，忘记了小丑带来的恐惧，忘记了德里的下水道和废弃的井房，忘记了欢呼着跳水的雀跃，和伙伴之间温柔暧昧的情愫。

但有一个人还没有忘记。最晚加入团体的黑人小男孩迈克，义无反顾地留守在了德里，27年如一日地住在德里图书馆的阁楼上紧密关注着警方信息，研究着真正杀死小丑的办法。

27年之期一到，小镇再次出现诡异的谋杀和孩童失踪案，迈克拨通了每个成员的电话，告诉那些早已遗忘了自己的儿时伙伴们：“该回家了”。

长大成人了的“窝囊废”们，已经有了工作和家庭，但那些被他们选择性忘却了的童年梦魇，却还在以他们无法解释的方式纠缠着他们接下来的人生。

小团体的精神领袖比尔此时已经是一位有名的作家兼编剧，但弟弟被小丑杀死的伤痛和愧疚一直诅咒着他，让他无法写出完美的结局。

从小有疑病症，精神紧张惧怕风险的埃迪，成为了一个风险评估师，娶了一个和他那控制欲过强的母亲十分相似的妻子，仍然过着小心翼翼的生活。小时候就脏话不停渴望被关注的瑞奇，变成了一个酗酒的成功脱口秀演员，活在舞台聚光灯下的他还在因为内心深埋的秘密而迷茫着。

曾经因身材被霸凌的本，出落成了一个巴西足球运动员式的性感帅哥兼业内顶尖的建筑设计师，但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自卑脆弱的小胖，钱包里还留着那个他不敢示爱的女孩的签名。而本念念不忘的女孩贝弗利，逃离了暴虐的父亲，却嫁给了一个同样有暴力倾向的男人，满身伤痕地住在阴冷的豪宅里。

如果说《小丑回魂》第一部的魅力是以孩童的视角讲述那些不为大人们所关心的恐惧和不安，《小丑回魂2》则以一种残酷的口吻，揭示了童年阴影对人生毁灭性的影响。

人会长大却不会真正改变，那些原生家庭的伤痕，父母令人窒息的爱或暴力，幼时经历的校园霸凌，性向的迷茫，对自己懦弱性格的厌恶，失去亲人的自责，都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上的逃离而消散，反而会成为宿命般的诅咒跟随一生。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那样糟糕的人，所以窝囊废联盟的成员们才会选择性地忘记，才会在面对迈克的召唤时本能地逃避。在经历了某位成员的意外自杀，贝弗利的预言梦自白之后，重回儿时秘密基地的窝囊废联盟终于团结在了一起，开始实施终结小丑的计划。

伙伴们计划的第一步，需要每个人各自拿回一样与自身恐惧有关的物件，一个“图腾”，并在此过程中重新回想起自己逃避的一切。

《小丑回魂2》被影评人诟病的一点就是这段情节中大量的闪回，但事实上，续章中的闪回片段不仅都是小演员们重新录制的全新素材，更将《小丑回魂》第一部里外化的恐惧升级到了对每个角色自身黑暗面的讨论。

第一部中小贝弗利对初潮和性成熟的畏惧化成了水槽中喷出的浓稠鲜血，她的敌人是具体的父亲形象，似乎脱离父亲就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法。

但当贝弗利重回儿时住所，影片用一段她和父亲的相处揭示出了贝弗利自身的心理问题，被同学们荡妇羞辱又被父亲精神控制的她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父亲的怀抱，被家暴的丈夫禁锢在有毒的亲密关系之中。

同样，小胖子本害怕的不是校霸们的欺凌，他真正的恐惧在于根深蒂固的自卑，怀疑自己配不上心爱的女孩，甚至不敢告诉她自己才是那首可爱情诗的作者。埃迪害怕的不仅仅是疾病和死亡，他更气愤于自己的胆小和懦弱，面对母亲和朋友陷入危险却袖手旁观的冷漠。

比尔难以释怀的不只是弟弟乔治的死，也是那天早晨他因为不想和弟弟玩耍而装病导致落单的弟弟遇害这一事实。而在第一部中害怕自己失踪然后被人遗忘的埃迪，在《小丑回魂2》中不得不直面埋藏多年的秘密，去重新思考自己身份认同的问题，和对团体中好友的真实感情。

这段中年与童年交织的闪回情节不仅升华了《小丑回魂》系列对自身恐惧的探索，也因每组演员出色的表演以及精妙的服化设计，成为一次教科书般的成功选角案例。

杰西卡·查斯坦完美地捕捉到了索菲娅·莉莉丝身上那种少女的脆弱和坚忍，拥有大票粉丝的喜剧演员比尔·哈德尔，还原并升级了芬恩·伍法德的碎嘴和冷幽默，每次开口都成为场景中绝对的焦点。

但最成功的选角应当是埃迪和本，两组演员相似到让人觉得成年版就是少年本人长大会有的样子。即使饰演本的杰·瑞恩和杰里米·雷·泰勒有着体重上的巨大差异，两人相似的眼睛和唇周线条还是会说服观众这就是同一个人。

《小丑回魂》第一部有许多令人记忆深刻的恐怖桥段，如幻灯片上的鬼影，洗手池的稠血，保险柜里折叠的身体。而《小丑回魂2》中也有一些不输前作的充满想象力的恐怖设计，将恐惧植入于意想不到的日常物件中。看过《小丑回魂2》的观众，估计再也不想吃中国餐厅的幸运饼干了。

然而，纵然《小丑回魂2》有着对每个角色内心的细致挖掘，和可看性很强的选角趣味，它却不是一部令人满意的续作，更称不上是这个热门系列的完美终章。让《小丑回魂》获得空前成功的元素，在《小丑回魂2》中却成了明显的缺点，拖累得《小丑回魂2》充满重复和乏味。

《小丑回魂1》中惊吓桥段的重点，是落单的小伙伴们不得不独自面对潘尼怀斯，它幻化成每个孩子最害怕的事物，蚕食他们的恐惧与战栗。

然而《小丑回魂2》冗长的第二幕，即成年主角们分头行动的中段剧情，纵然与《小丑回魂1》有具体内容上的不同，却完全照搬了第一部分段式的剧情框架，甚至有的角色面对的是和第一部一模一样的怪物。

六段单人剧情缺少编排，没有合理的逻辑顺序，似乎谁先谁后都没有太大的分别，看过一人便可以预测其余五人段落内的剧情发展：发现异样，音乐拉起，虚惊一场的下一秒突然来一个真正的惊吓。

即使有向《闪灵》和《惊魂记》致敬的新鲜元素，这样大量而廉价的jump scare连续演了六遍之后，早已失去了对感官的刺激能力，只剩疲劳和无聊。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六段剧情张力和节奏参差不齐。预告片中杰西卡·查斯坦饰演的贝弗利作客诡异老妇家的段落是六段中的最佳，对恐怖气氛的营造拿捏得相当到位，却因预告片的存在导致真正观影时失去了新鲜感。

同样出现在预告片中的镜子迷宫片段也非常紧张有张力，詹姆斯·麦卡沃伊在本段中的爆发让人揪心，但这两段之外，剩下几位角色的故事显得过于平淡，削弱了整段群像戏的整体性。

第一部《小丑回魂》的成功，不只在于对80年代的亲切怀念，更重要的是，刻画了一群鲜活而生动的少年，和他们之间微妙又可贵的友谊。

从《伴我同行》到《小丑回魂》，史蒂芬·金改编作品中成长和友谊一直是永恒的主题之一，但续作中窝囊废联盟作为整体互动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对成年角色之间友情的刻画又让步于重点描绘暧昧关系，有些浪费了第一部小演员们贡献的绝妙化学反应。

而时代设定的错位和社会性讨论的缺失，也让《小丑回魂2》显得不够真实和完整。《小丑回魂》原著《它》将主角少年时设定在50年代，而成年时则是80年代。

但或许是为了顺应《怪奇物语》掀起的一阵80年代怀旧潮流，又或许是为了方便叙事，电影版的《小丑回魂》第一部设定在了1989年，而27年后的《小丑回魂2》则发生在2016年。

时间设定上的大胆改编部分助力了《小丑回魂》第一部的巨大成功，但也使得《小丑回魂2》的部分情节略显生硬。

《小丑回魂2》的开场杀，是一场反同情绪下的仇恨犯罪，泽维尔·多兰客串的同志青年在德里狂欢节被暴打后抛入河中。这段情节直接取自原著小说《它》，作者史蒂芬·金为了纪念1984年被残忍杀害的同性恋青年查理·霍华德，特意在书中创造了这个相似的角色。

影片用这段故事开场，增添了德里镇及其居民的阴暗和暴戾，也为电影奠定下恐怖和血腥的基调，但一方面，这段反同故事线与之后的情节没有任何联系，另一方面，1984年与电影中设定的2016年的语境已经太不同，这段针对同性恋群体直白极端的暴力镜头注定会引发一些争议。

虽然《小丑回魂2》电影明确设定在2016年，除了主角们手上的智能手机，整部影片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具体的年代细节。导演和编剧没有野心去根据时间设定的不同对原著情节进行更具现代性的改编，只模糊掉了影响叙事的细节，让整部《小丑回魂2》像一部失去现实土壤飘在空中的电影，讲了一个可能发生在任何年代的故事，完全丧失了《小丑回魂1》的复古魅力。

史蒂芬·金在《它》中用不小的篇幅刻画了德里镇这个罪恶与恐怖的发源地，但限于影片的时长，两部《小丑回魂》都遗憾地对德里和它邪恶冷漠的居民们一笔带过。

第一部中，至少还给了空间去展示冷漠的路人和校园霸凌的施暴者，而第二部中对这个封闭社会的刻画几乎为零，让整个德里的恐怖气氛只存在于几张泛黄的寻人启事中，而在这之外，人们欢声笑语地游乐、看球，全然不惧孩子们在一个个失踪，下水道里淌着尸块。

或许《它》这个体量的文本，真的需要一部影视剧的长度才能完整地还原。《小丑回魂2》的时长已经抻到了夸张的两个小时四十九分钟，却还是有相当多的情节，包括“它”的起源故事和哲学理念，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现。

客观来讲，《小丑回魂2》并不是一部差劲的电影，它仍然有惊吓度、趣味性和许多幽默或动人的瞬间。只是在前作的巨大成功之后，观众们难免对续作抱有较高的期待和挑剔的眼光。《小丑回魂2》不差，只是它本可以做得更好。

目前北美市场中，电影口碑上的小小滑坡暂时没有影响到粉丝们高涨的观影热情，《小丑回魂2》虽然未能撼动前作的票房纪录，仍以9100万美元的北美开画票房位列恐怖片开画票房榜单第二名。

作为温子仁招魂宇宙后又一个口碑与票房双丰收的恐怖系列，《小丑回魂》也为即将上映的另外两部史蒂芬·金改编作品，《闪灵》续作《睡梦医生（Doctor Sleep）》，和《高草丛中（In The Tall Grass）》培养了潜在的观众。

《小丑回魂》系列的票房奇迹早已成为恐怖电影史中无法回避的一页，而对于系列粉丝来说，能够跟随熟悉的主角们来到故事的终点，看到他们完成自己长达27年的人物弧光，就已经相当感动和满足了。

流沙与血海之间握住的手，终于说出口的爱意，鼓足勇气的英雄之举，《小丑回魂2》带来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圆满，让直面自我的勇敢成为解决一切原生恐惧的钥匙。

斯坦利给小伙伴们的信中写道，“我是窝囊废，我将永远是窝囊废联盟的一员”。经历了遗忘和失去，满身伤痕的窝囊废们在玻璃反射中看到了十三岁的自己，而这次，他们再也不会忘记那个改变他们一生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