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影】《又见奈良》：故乡里的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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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听说过一件小事，好友带着日本男朋友回到长三角某小城市见自己的父母，两人在逛街时漫不经心地用日语聊天，不料被前面的陌生男子回头骂了句“日本鬼子”，顿时非常尴尬。撇开电视里此起彼伏的“抗日神剧”不谈，我们这代人其实很少有机会真正去感受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场战争，《又见奈良》则恰巧提供了这样一个视角，试着去解读“战争”对于普通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日本战败后，大量军民逃亡，危难之际把刚出生的婴儿遗留下来，一部分被善良的中国家庭抚养长大。这些日本遗孤成年后大多回国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与中国养父母保持着书信往来。然而，东北老奶奶陈慧明的养女陈丽华在回日本后的若干年突然音信全无，76岁的她决定只身一人前往奈良，盼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与养女重聚。

“遗孤二代小泽”经父亲委托协助老奶奶寻找陈丽华，她在奈良城郊租住一个狭小的单间，以景点导游、酒馆服务员、流水线操作工等勉强谋生。尽管操一口流利的日语，却始终因为身份问题无法真正融入日本的环境，婚恋也遭致男友家庭的竭力反对。在踏破铁鞋的寻亲途中，小泽两度落泪，并非因为丽华阿姨与她的故交，而是从对方渐行渐远的影子里映照出了自己的晦暗人生。

退休警察一雄的加入让这个“寻亲三人组”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醉酒被救护车抬走的警察局前辈、丽华曾经工作过的店铺老板娘、神社的聋哑敲钟人、奈良山区老夫妇等鲜明形象逐一登场，让人窥见了丽华赴日后更完整的生活图景。而一雄的鼎力相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觉得小泽很像自己的女儿。镜头中的他独自一人去酒馆、上澡堂、对着电视荧幕发呆，素不相识陌生人的寻亲之路也成为了他自身的情感联结纽带。一雄与老奶奶在神社长椅上休憩的场景是全片的经典定格：耄耋与花甲，语言和人生经历均不通，却在一瞬间毫无障碍的理解了彼此。

本应十分沉重的遗孤失联和身份认同主题在电影中因为老奶奶的出色演绎而增添了不少幽默的亮点。从第一个镜头拖着行李箱坐在日本机场开始，吴彦姝的高超演技就没有让大家失望过：在肉店里用“哞哞哞咩咩咩”与老板沟通、用俄语对付小泽的前男友、在兴福寺给螃蟹放生、总是忘记摘相机盖就拍照等等，在细微之处精准表达了电影情感。她与小泽共处一室时那些看似平淡的话语，背后却是儿子夭折、养女离散的孤独晚年中最睿智豁达的人生观。

B站的电影预告多少有点“奈良风光纪录片”的色彩，似乎想借助疫情尚未解禁时观众的“云旅行心理"为票房做点贡献。然而当我从电影院出来时，觉得似乎只有“内敛”这个词能形容《又见奈良》，它不是一部绚丽的异国风光片，也不是慷慨激昂、情绪满溢的反战电影。它或许会让一些人觉得沉闷无聊，但一定会有人欣赏它低饱和度的画面、如散文诗般流淌的节奏、以及毫不煽情却回味无穷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