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浮世画家》
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发布后,不出所料掀起了一阵“石黑一雄”热潮,尽管他小说的篇幅大多不长,能耐得住那种独特的“记忆碎片式”插叙写法的读者却不多。流行风暴席卷过后的重归平静往往才是细品小说的最佳时机,我正是在此刻邂逅了《浮世画家》。
故事有一个非常引人入胜的开头,日本画家小野增二在战前因机缘巧合购置了当地名流杉村明的山间豪宅,本应在豪宅中享受悠闲富足的退休生活,却因为小女儿婚事的不顺利而陷入困扰。男方在最后一刻解除婚约让全家倍感意外,而大女儿的屡次暗示让小野意识到,症结可能源于自己过往艺术经历中有关宣扬“新日本精神”的主战意识。为了避免女儿在与门当户对的佐藤家谈婚论嫁中再次受挫,小野踏上了寻访昔日故友,妥善预备“背景调查”的道路。
跨过河边的“犹疑桥”,是小野与学生们过去在夜晚常常高朋满座、喝酒畅谈的逍遥地“左右宫”,如今只能在战争废墟的包围中勉强生存。唯一有联系的学生绅太郎靠着画消防车谋生,上门求助仅为了让老师证明他们确曾有过政见分歧,从而撇清关系、谋得一份中学美术教职。聪明坚定、成功带领小野走上崭新艺术道路的挚友松田,目前在郊外的老宅中步履蹒跚,唏嘘感慨。而小野最杰出的学生黑田,因艺术道路渐行渐远被小野举告而受到战争狂热分子的监禁拷打与焚毁画作,身心俱损,从此与恩师断绝来往。
在渐渐拨开往事的迷雾中,小野本人的绘画道路逐渐清晰起来:被性格传统的父亲认为画家的生活“肮脏颓废”而遭到强烈反对的最初、在批量机械产出日本画的竹田公司艰难营生的过往、在毛利老师的别墅里精心描绘娱乐世界中“转瞬即逝光影”的关键七年、以及在松田的鼓励下开创独特流派、为自己赢得巨大荣誉的高光时刻。然而日本战败后一切都变了,军官、政客和商人姑且有机会为自己过往的罪行付出代价,像小野这样的画家却只能在尴尬、回避、嫌恶与沉默谴责中陷入无穷尽的自我怀疑。当他在女儿的相亲宴席上终于鼓起勇气承认自己以前的错误,迎来的却是在场众人愈发的困惑不解,以及“您父亲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
石黑一雄在访谈中说:“人的时间太短而错误太漫长”。被裹挟在非人力可控、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时代洪流中,当初也是凭着一腔信念,等结束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独自承受爱妻在轰炸中丧生、长子在战场上阵亡的悲痛回忆。到了晚年惊讶地发现外孙迷恋的不再是宫本武藏、而是西部牛仔和大力水手,女儿女婿们急于忘却过往、努力追赶现代的步伐,连同自己人生中最引以为傲的荣光也一同被忘记。相较于幸存者视角的“战后派文学”,在流动的叙述中透过不断修补、论证和某种程度的自欺重新还原出来的记忆,无疑是《浮世画家》最打动人的部分,也是文学这一媒介能够超越道德审判、洞悉个体的创伤与自愈,“让每一个人在书中读到自己”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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