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最酷的不是家具，而是家具的说明书

在 9 月开学季的第一周——8 月 30 日至 9 月 3 日，宜家巴黎搞了一场特殊活动——为市民提供免费的移动午睡舱服务（La sieste pour tous）。

由于午睡舱是由一辆电动自行车拖着的，在午睡舱小憩的同时还会经过不少巴黎街道，姑且可以称之为「梦游巴黎」——午睡中的巴黎观光。

宜家巴黎推出的午睡舱. 图片来自：Creapills

参与的方法也非常简单，只要在 Twitter 或 Instagram 上发文 @IKEAfrance，并添加 #lasiesteIKEA 标签，经确认后，自行车队就会在 30 分钟内带着配备齐全的午睡舱上门服务。

宜家午睡舱官方宣传视频. 图片来自：Twitter @IKEA_France

可惜这样的午睡舱一共只有 8 辆，只在这 5 天下午 1 点半到 6 点半开放，而且每人仅限 30 分钟。

宜家巴黎推出的午睡舱. 图片来自：Creapills

宜家午睡舱的「买家秀」. 图片来自：Twitter @DavHighTech

令人觉得更可惜的是，移动午睡舱不会让人马上联想到宜家，即使午睡舱里面有全套舒适的宜家寝具。

宜家去年推出的「游戏屋」系列中的 Fortress 沙发堡垒，外形跟这次的午睡舱有三分相似，虽然是产品的二次改造，但是一看就是「宜家作品」。

宜家 Fortress 沙发堡垒的说明书. 图片来自：Concrete Playground

「游戏屋」是去年疫情把大家困在家里的时候，由宜家俄罗斯推出的。「游戏屋」一共包含 6 个儿童堡垒设计，让大家即使身处再熟悉不过的家里，依然有一处很不一样的隐藏角落。

图片来自：Secret Manchester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宜家的新上架产品。因为这些堡垒都是用宜家已用产品，在说明书指引下改造而来的「新产品」。

一般情况下，新产品的推出才会有新的说明书面世。偏偏在宜家，光靠印刷说明书就能创造「新产品」。甚至不需要等待印刷品，上网下载电子版，在家搜罗一下宜家产品，跟着说明书动动手，一款最新产品就能在自家完工了。

宜家推出的 Castle 城堡堡垒. 图片来自：Mashable

宜家的家具，或许能在网上找到同款或相似款，但是宜家的说明书，却是宜家真真正正的「独家产品」，早已到达其他品牌说明书遥遥不及的高度。

如此非同寻常的说明书，是如何成为世界级读物的？接下来有请这位说明书界的前辈上台，为我们讲述它的过往经历。

01、被迫上岗的组装家具好帮手

Gillis Lundgren 是宜家的第 4 位员工，他被大众所铭记在于他设计了至今经典的 Billy 书柜。但不为大多数人所了解的是，宜家的第一份说明书得以面世，也得归功于他。

宜家设计师 Gillis Lundgren. 图片来自：The Washington Post

2016 年 Gillis 去世，宜家特地为他画了一张很像说明书封面的纪念插画，上面写着：「纪念这位为我们所生活的环境赋予生命的人：Billy（书柜）之父——Gillis Lundgren」。

纪念 Gillis Lundgren 的插画. 图片来自：Ads of the World

宜家里有个关于说明书的传说，因为是传说，至今留存有多个版本，在这里将依据德国商业杂志《Handelsblatt》讲述——1955 年，Gillis 从公司买了一张 Lövet 桌子，下班之后发现桌子塞不进他的车子后备箱，一气之下将桌脚拧掉。这是宜家第一件被迫要重新组装的家具。

Lövet 桌子引发宜家开发组装家具的故事. 图片来自：YouTube @Lucidchart

之后他告诉了他的老板 Ingvar Kamprad，这位瑞典企业家马上嗅到其中的商机——将家具分拆装入扁平包装，将会让家具销售中组装和运输的成本大幅度下降，其中组装所耗费的时间也将由顾客分摊。

在 1956 年，Lövet 桌子作为宜家第一款组装产品推出。自此，宜家的家具开始跨入扁平包装时代——家具被分拆成零件，到家后再用工具进行组装。

2013 年以 Lövbacken 的名字重新上架的 Lövet 桌子. 图片来自：Medium

但直到现在鲜有人知道，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竟然是从一张简单的小桌子开始了。——宜家英国的销售经理 Emily Birkin

为了能让不可思议的故事继续，宜家开始为这些分装家具设计说明书。早期的说明书，更像是现在的传单，在宜家的商店分发给顾客。

1960 年代的说明书，可以依稀看到现在说明书的影子——简单的黑白图稿，带有角度地展示产品。不过当时仍采用分解图的形式，没有清晰的逐步分解，恐怕也不适合广泛大众使用。

1960 年代宜家 Robin 扶手椅的说明书. 图片来自：Justin Zhuang

而且，在步骤设计这件事，宜家的说明书也暗藏玄机。

说明书是设计过的，让顾客在（组装过程）前期就能看到成功。举个例子，如果你组装一个带抽屉的柜子，从框架开始可以让你有更大的满足感。我们知道，在组装之初看到家具更大部分完成，会让你想继续下去，并最终完成组装。

——宜家生产部门负责人 Antonia Pehrson 和视觉传达设计师 Pär Zimmerdahl

早期的 Tune 椅子说明书，在第 3 个步骤中就已完成了产品雏形，后面才开始对产品细节微调与加固。说明书的设计，也少不了对顾客心理的细致琢磨与研究。

宜家早期的 Tune 椅子说明书. 图片来自：Justin Zhuang

02、没有文字的说明书，却能通行全世界

宜家的说明书是几乎没有文字的，通常也只会在第二页用各种语言文字写上需特别警告的事项。此外还有一些特例，比如在一些地震频发的国家与地区，需要一些额外的固定指示。

去掉文字，让同一款宜家说明书设计，冲破语言文字的束缚，走遍世界各地。这样的设计，在时间、成本、环保层面都有很大的优势。

如果我们使用书面文本，每次有更新时，我们都必须翻译成 35 种语言版本，翻译时存在拼写错误、不当翻译或语义误解的风险。

——宜家生产部门负责人 Antonia Pehrson 和视觉传达设计师 Pär Zimmerdahl

宜家的说明书并不厚，薄薄的一本里却包含了这个瑞典品牌的核心精神——花最少的力气，发挥最大的作用；简约到极致，却极具同理心。

几乎没有文字的宜家说明书. 图片来自：BBC

不过宜家的说明书也曾复杂过，早期的说明书会用瑞典语密密麻麻写上一大段字，放在今天恐怕比课本还要难以阅读。

在 1970 - 80 年代，宜家说明书开始进入彩色阶段——产品被拍摄成彩色照片，与大量文字一起挤进了有限的页面里。乍一看，还以为是电话本，或者附录里的信息展示。

1981 年宜家推出的 Tullanes 沙发说明书. 图片来自：Handelsblatt

这太复杂了，你甚至不知道该关注什么。——宜家设计师 Lisa Sträng Feldt

随着千禧年的到来，宜家说明书也仿佛意识到自己也要跟上时代，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革新，一下子变得简约起来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被扔出了版面，取而代之的是箭头、更大的图像、以及让人视觉更为放松的留白画面。

我们只想强调最重要的事情。当你强调一切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强调。——宜家设计师 Sträng Feldt

说明书中的尖鼻子卡通人物也在 2000 年登场，它的名字叫 Gubbe。在瑞典语中，Gubbe 代表「男生」的意思。即使宜家努力将 Gubbe 去性别化，也难免陷入性别话题——2005 年，前挪威首相 Kjell Magne Bondevik 称其带有性别歧视。

宜家说明书上的卡通人物 Gubbe. 图片来自：Dribbble

到底是哪位设计师创造出 Gubbe 这个卡通人物？

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从一张宜家工作照可以猜测，Gubbe 一路走来，离不开这几位宜家成员的努力，他们分别是 Lisa Sträng Feldt、José Silva、Christian Öhrström 和 Daniel Frith。

-editor-image-source- 宜家成员 Lisa Sträng Feldt、José Silva、Christian Öhrström 和 Daniel Frith（从左至右）. 图片来自：Handelsblatt

Gubbe 从来不说话。学习全球这么多种语言，对于喜欢简简单单的他而言，也太费劲了。但这丝毫不妨碍它处处为顾客思考，在顾客发现问题之前，就提前想到问题，并身体力行展示解决方案。

宜家说明书上的卡通人物 Gubbe. 图片来自：YouTube @Lucidchart

不过，这种过于直白的纯图像指引，并未得到所有大众的理解。不可避免的是，有一些顾客在组装宜家家具的过程中，陷入无止境的沮丧情绪。

2006 年，美国漫画家 Mike Sacks 在体会这种沮丧情绪后，为 GQ 杂志创作了一则反讽宜家说明书的漫画。

漫画讲述了一对夫妻买了一件宜家家具，因为丈夫一直看不懂说明书，即使致电宜家也弄不清楚如何安装，导致夫妻吵架。在妻子离开他之后，丈吞枪自杀，负责下葬的人也依然搞不懂说明书，好不容易打电话学会了组装，将丈夫下葬后，坟头的十字架依然搭得歪歪扭扭。

Mike Sacks 绘制的漫画《宜家说明书》. 图片来自：Mike Sacks

有意思的是，即使是对宜家满含敌意的漫画，主角人物仍是用了宜家说明书上的 Gubbe。

Gubbe 早已成为了世界各国人的熟面孔，可他的名字却很少为人熟知，经常被称为组装帮手（The Assembly Figure）或宜家人（IKEA Man）。

宜家说明书上的卡通人物 Gubbe. 图片来自：Instrktiv

这都归因于 Gubbe 缺乏明显个性特征，不过这块短板反倒成为了 Gubbe 的优势。

如果 Gubbe 过于滑稽搞笑，那么由它来教导组装，难免要笑场。假设 Gubbe 有着权威学术的人设，那这些年由他主演的不正经说明书，恐怕要被顾客大喊「换人」了。

如何变成「怪物」的宜家说明书. 图片来自：Boredpanda

这不趁着美国政府发布 UFO 报告，宜家推出了外星人的家具说明书。

Gubbe 也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利用了自己造型的高度可塑性，立马变身为 3 只眼睛、4 只手、头戴圆形气罩的外星人，平时不吱声的它，开始有模有样地用起外星人语言，做起了家具组装指导。

这份看着很正经的说明书，最后还会严肃提醒外星人：不要用飞船带回，宜家可以配送到家。

宜家推出的外星人说明书，附有特别提醒：不要用飞船带回，宜家可以配送到家. 图片来自：Designboom

03、宜家说明书的设计准则

宜家说明书在设计的始终，都会遵守两个设计准则——清晰性和连续性。这是负责设计说明书的设计师 Jan Fredlund 在受访中透露的。

清晰性相对容易理解，但它的要点在于反复测试，预期发现顾客对说明书感到困惑或容易犯错的地方。

组装测试提供一次机会，以确定是否存在顾客将某个部件放置错误带来的风险，这在目前看来可能不是一个明显的错误，但会在许多步骤之后导致问题。

——宜家说明书的设计师 Jan Fredlund

图片来自：UX planet

连续性则是宜家在设计说明书上，能够甩其他品牌几条街的关键。

说明书上几个步骤配图，看似非常简单，但设计起来并不容易。设计师会模仿顾客拿到产品组装的角度，拉近看或放远点看的视角都需要被周密考虑到，然后制作连续动作的插图。

而且，所有零件的比例关系也要非常精确，即使这也被一些顾客声讨无法看清，但唯有准确到位的视图，才能保证说明书的连续性。

因此，每当我们拿到宜家的说明书，看着这熟悉的视角，与真实一致的画面，组装起来也会更容易进入状态。

宜家说明书的精确细节. 图片来自：YouTube @Lucidchart

现在每一件组装家具，包装里面都会放上一份组装说明书。

设计这些说明书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团队，由受过设计和绘图专业训练的，但来自销售、工程、驾驶等不同领域的成员组成。

从作家 JustinZhuang 于 2018 年为《Works That Work》写的文章得知，这个团队有 13 名全职员工，每年设计大约 400 份全新的说明书，并根据现有产品的变化，对已完成的说明书进行大约 900 次修订。

所有这些说明书，都围绕一个宗旨——「任何人都可以自己组装宜家产品」。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宜家内部设计团队的合作流程也很不一般。在产品开发初期，负责设计说明书的团队就会开始与产品设计师、工程师合作，为产品设计提供大量反馈，细节到每个螺丝、每个插头连接，都要讨论出最简单易懂的方式。

负责设计宜家说明书的成员. 图片来自：Handelsblatt

undefined 组装的难易程度决定了开发过程。——负责设计说明书的工程师 Christian Öhrström

根据宜家的包装部门副经理 Allan Dickner 的说法，无论顾客在组装宜家家具时有过多么糟糕的经历，原本都有可能更加糟糕。正是因为包装工程师测试了比最终版本更加复杂的早期版本，才会有现在更容易组装的产品。

Allan Dickner 还举了一个开发过程中比较极端的例子：「我们有一件家具，具体是一款衣柜，最初是需要用四百多个配件和螺丝进行组装的。」

毕竟，过度分拆零件的结果，直接造成顾客在组装家具上花费过多时间，这会让易于组装和包装优化之间的天平失去平衡。

图片来自：Mental Floss

组装的设计上还要考虑到家具销售的国家与地区的实际情况。

每件宜家产品经过包装后，都要能够被当地小型电梯所容纳。组装说明书指引的方式，也必须能够在狭窄的空间内实施。

因此，适用于全球的组装流程，宜家会在两个地方进行测试——总部测试实验室中 3 x 2 米标记区域内测试，以及日韩地区的实境测试。

宜家测试实验室中用来测试组装的区域. 图片来自：Handelsblatt

将三维立体的沙发变成二维平面的插图绝非易事。但是如果组装说明书没有意义，那么所有的工作都是没有意义的。

——Fastcompany 编辑 John Pavlus

宜家说明书的设计，难度绝不低于一件产品设计。这背后隐藏的苦心，恐怕也只有负责设计的宜家成员才能一一诉尽。

04、走向 3.0 版本的产品改造说明书

2021 年宜家正式取消了产品目录的制作，在说明书上好像更加上心了，以前使在产品目录上的劲儿，这会儿好像都用到了说明书上。

首先针对这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产品目录，宜家推出了《Hack-Alogue》说明书，引导顾客赋予这些产品目录第二次生命——例如用作临时笔记本电脑支架来调整坐姿，或者作为固定门的阻门器，还可以撕开它们来制作礼品包装。

宜家的《Hack-Alogue》说明书. 图片来自：Instagram @ikeauk

紧接着在 2 月份，宜家为自己的畅销产品推出了《拆卸说明书》（Disassembly Instructions）。组装家具相当重要，遇上搬家这些情况，如何正确拆卸家具，避免家具遭到过度损伤，宜家也帮你考虑到了。

正确拆卸家具，从长远角度来看，也会延长家具的实际使用年限。

宜家的《拆卸说明书》. 图片来自：Designtaxi

恰巧，推出《拆卸说明书》的宜家英国，在去年黑色星期五促销期间，做了一次回购活动，呼吁顾客将不再需要的 Billy 书柜或其他宜家产品卖回给宜家，由宜家负责转售。

由于这项活动的成功，在今年 8 月 30 日至 9 月 19 日，美国费城康舒霍肯的宜家商店也开始回购和转售二手家具，并计划将二手家具的生意拓展到美国的其他地区。

图片来自：Designtaxi

宜家 2020 年在瑞典开设的首家二手家具店. 图片来自：Designtaxi

《拆卸说明书》也将在这场二手家具转售的趋势中，派上大用场。有了它，即使自己将二手家具拿到宜家商店，也可以像买回来时候的轻松，而不需要费力的搬搬抬抬。

8 月份，宜家又推出 12 份《二次改造说明书》（_Repurposeful Instructions_），将说明书打造既具有环保意识，又有游戏精神的特别读物。

宜家《二次改造说明书》. 图片来自：Dwell

当我们不再需要某些宜家产品，想要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宜家说明书告诉我们，这些「垃圾」还能改造成为最新产品。

比如宜家最经典的 Frakta 购物袋，可以改造出来一个空中花园。

用 Frakta 购物袋改造的空中花园. 图片来自：Ontv

这些说明书还依照 DIY 难度，划分成高、中、低三个级别，激起通关晋级的动力。

难度系数稍高的，有 Blanda Matt 沙拉碗改造的鸟笼，连小鸟伫立的细杆也不忘加上，精致程度丝毫不亚于商店里售卖的全新产品。

用宜家沙拉碗制成的鸟笼. 图片来自：Fastcompany

用宜家沙拉碗制成的鸟笼. 图片来自：Instagram @ikeacanada

就连为宣传说明书而制作的 30 秒视频，也在最佳广告网站（Best Ads On TV）上排到了前六名。

宜家说明书的设计，早已超越了一般说明书的意义，它所创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简化安装过程，同时在于用趣味元素让组装家具这件日常琐事，变成开心 DIY 的游戏过程。

而且，它还可以让可持续发展的环保意识，在开心动手的过程中深入人心。

宜家致力于帮助我们的顾客和同事做出很多小改变，例如《二次改造说明书》，可以用简单和鼓舞人心的方式推动更加可持续发展的生活。

——宜家加拿大营销专家 Ami Warrington

图片来自：The Hustle

好的设计想法，即便是一本薄薄的说明书，也能变身为环保事业的好帮手。如同宜家设计师 Gillis Lundgren 所说：「想法是很容易腐烂的，你必须在它到来的那一刻抓住它。」如果有这样的好想法，那就赶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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