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如此期待第十届北影节？

随着海南岛国际电影节、澳门国际影展相继落下帷幕，按照惯例，我们正式进入北京国际电影节时间。

2020年预示着21世纪新的一个10年的开端，北影节也即将迎来10岁的生日。

作为国内最大体量的国际影展之一，北影节每年几百部影片、数十家影院、近千场的放映体量，决定了工作内容的千头万绪。

作为首都的电影节、电影人家门口的电影节，需要既遵守官方体制严格要求，又要满足影迷与行业的期待，但凡做过电影节展工作的朋友，都知晓当中的不易。

过去五年，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团队全面负责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展映”的策展邀片和展映执行工作。过程中，我们固然经受了本职工作之外高强度筹备任务带来的压力和焦虑（资料馆团队上下同仁基本都有着单位的本职工作，这要求大家必须“分身”而不“乏术”），但更多地是收获了宝贵经验、影迷响应和业内认可。

我觉得可以自信、自豪地说，经过北影节这五年的洗礼，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团队伙伴们有能力胜任未来国内各种电影活动的挑战。

支撑我们走下去的，是一种清晰的认识——北京国际电影节这个平台太难得了。

然而，实不相瞒，包括我在内的诸多团队伙伴经常受困惑于一个触及灵魂深处的根本性问题：

北影节到底要办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本身应该不是问题。或者说不是我们这个层级需要纠结的问题。不过作为一线实操人员，我们常常在思考：

北影节的特色是什么？

和其它友节的关系是什么？

如何才能把北影节办的更好？

北影节在成长过程中观察学习了国内外前辈电影节，近有香港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远有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等等。正是在这种参照学习的过程中，独属于北影节的某种风格轮廓，逐渐浮现并清晰起来。

写这篇文章，初衷是想为第十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展映”邀片的启动发个公告，但提笔写着写着，道出了一些实践思考的总结，请各位容许我的北影节灵魂三联问。

▍灵魂三联之：北影节在华语电影节展中的坐标位置如何？

华语电影节展的战略格局有一种典型的“头轻脚重”的感觉。

6月份的上影节、7月份的FIRST占据年中，平遥、丝绸之路、金鸡百花、海峡对岸的金马、海南岛、澳门等“重兵”囤积年尾，如果你把视线再拉开一点，釜山、东京也全扎在这个时间段，更不要说诸多城市和专题影展见缝插针，层出不穷，已经逐渐形成一种“东亚电影节集群”效应。

上半年，只有3月份的香港和4月份的北京。而如果放在内地电影节语境中考察，几乎是北京孤守上半年。

难道是大家都忌惮北影节体量巨大，因此纷纷避开春季，让北影节一枝独秀吗？

当然不是。

显然，客观上评价，4月份，春暖花开；但对一个电影节来说，真心不是一个好档期。具体原因请看下文。

▍灵魂三联之: 北影节是每年国内第一个电影节吗？

这个问题刚看起来似乎有点奇怪。既然如前面所言，北影节孤守春季，当然，北影节是每年国内第一个大型电影节。

这话对，但也不对。

以时间为坐标衡量，这当然是对的。

以电影为坐标衡量，这又是不对的。

电影节研究学者胤祥曾在与我的交流中指出：自然年的一年之初是1月，而全球电影的“一年之初”是5月的戛纳——这个体量变态级的国际大展盘子大罩子亮，全球最好最新的电影都难以抗拒它的引力，有自己的戛纳梦（刁亦男《白日焰火》拿了柏林金熊之后，很快就成为“升班马”，《南方车站的聚会》剑指戛纳）。

征服戛纳，到戛纳卖片，或者退而求其次，在戛纳海边搞个宣传，蹭个红毯，混个脸儿熟，是每个人、每个有艺术企图心的电影片方梦寐以求的选择。

也正因为如此，开心的“接盘侠”是威尼斯。

赶不上戛纳的，或者戛纳看不上的，都流向了意大利水城，威尼斯的片单品质往往都足以让人感觉惊艳。

难题留给所有戛纳之前的电影节展。

但凡有点想法的新片，在戛纳发布入围消息之前，都得藏着掖着，轻易不会示人。

要不然，为啥中国大部分影展都放到年尾呢？因为当这一年的柏林、戛纳、威尼斯都已经结束，重点影片几乎释放完毕，选片的范围大得很，随便都有的挑。比如海南岛前方不远处有平遥但是外片几乎完全不相同，基本上都能做到中国首映。因为在10月至11月底举办电影节展，是真正的黄金时期。

综上你可以想象，夹在柏林和戛纳之间的香港与北京，档期是何等的尴尬！北京的后面，紧挨着戛纳，这个位置，酸爽无比。

从电影节生态圈的角度出发，北影节并非新年的第一个电影节，而是每一年度“最后一个电影节”。

▍灵魂三联之: 北影节和上影节是同样性质的电影节吗？

对北影节策展邀片不利的，除了不幸在戛纳前面，另外一个就是：戛纳后面就是上海。

从时间上看，北影节是国内每年第一个大型国际影展，从电影考量，上影节才是国内“第一个”。

上影节每年搞“戛纳直通车”，从戛纳弄一堆热点大片（去戛纳买片的版代公司也远比柏林多多了），影迷看的爽，北影节看得干瞪眼也没办法。

但北京毕竟是北京，体量在那儿摆着，没有北影节的时候，上影节笑傲江湖，十年前北影节呱呱坠地，在上影节前面插了一杠子，讲真上海也不太舒服。

心平气和地说，最好的情况是把北京和上海两个官方大展分别安置在上下半年。然而造化弄人，目前把北影节调至年末举办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我时常在微信群里，看影迷们讨论北影节和上影节这对“冤家”。它们坐落在中国最强最大的两个国际城市，看起来似乎样子有点相似。

但我个人认为，由于戛纳的存在，以及北京和上海两地电影产业生态的差异，两个大型电影节展固然存在良性竞争，但性质上应该是有根本差别的。

北京是全国电影产业中心，强在日常。

就拿眼下12月的电影活动来说，几乎可以用“乱花渐欲迷人眼”来形容。各个影展活动之间，由于时间甚至是片目的重叠，造成观众无从下手、分身乏术的甜蜜困惑。

这种日常的强悍，对电影节而言，是观众量级的积累，也如同《被光抓走的人》里说的那样，夫妻两人结婚久了，新鲜感也少了。观众需要更多的刺激和花活，对电影策展活动的珍惜度低了，要求更高了。

去年11月到今年4月，我们绵延几个月大办黑泽明作品大展：2018年末的电影资料馆热闹非凡，3月份仲代达矢来北京，又掀起一个小高潮，等到4月份北影节黑泽明第二部分上映，由于二轮开票，好片子扎堆，效果反而不如日常。

黑泽明是多么难才能做一回的大师啊！（版权金贵的让人咬碎钢牙）在当下艺术电影观众的存量面前都挺不过三轮。

这种效果的反差值得我们注意：日常放映和电影节放映的双刃剑效应。日常越来越好，电影节挑战越来越大。如果无法作出与日常之间的提升甚至飞升，就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虽然近年上海也在搞“上海出品”，可终究在电影业的体量远不能和北京相比。

但是到了电影节就不一样，由于上海拥有A级牌照和二十多年的扎实办展经验，以及戛纳后续效应的加持，这位国内当之无愧的电影节老大哥在新片邀请方面，比北京有明显的优势。

更不要提在北京和上海参加电影节，其实完全是两种性质，两种生活体验。

我们在上海参加电影节，是度假享受的心态。“小龙虾”电影节，多么的快乐惬意！而在北京参加电影节，几乎所有电影人都是工作拼搏的心态。北京就是我们的家，家里可没有灯红酒绿。往往搞完活动，还得奔波回家，照顾家人孩子，第二天继续工作。

两个字儿：日常。一个字儿：累。

基于以上灵魂三联的分析，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了解到，北影节确实面临着很多客观不利因素。但我想说，这些短板对于一般电影节展或许是“毁灭性”的打击（不信你看除了北影节，国内1-5月基本上没有大型影展），但北影节居然也生生扛了过来，发展到今天。第九届观影人数已经超过23万人次（这个观影人数已经远远超过有40多年历史的香港国际电影节）。

这说明“外因”固然重要，但北京只要正视现实，在“内功”方面多下功夫，依然可以有旺盛的生命力。

面对机遇和挑战，经历了无数思考推演，我认为北影节“北京展映”未来可以在以下4个方面加把劲，走出自己的路。

首先，选片多元化。

邀片数量和票房数字是动力，更是压力。在电影节展有限的时间里，数字有意义，但不是唯一，更不是衡量电影节展优秀与否的根本指标。电影节展的票房数字是有天花板的，我们要切实发挥北京“电影节-艺术院线-艺术影院”三位一体硬件的优势，把电影节的狂欢和日常的细水长流紧密结合起来。

在国内市场对外片并未完全开放的前提下，盲目追求首映片数量没有必然的意义。首映片俯拾皆是，好的首映片却是少之又少。

因而，从电影的维度考量，作为一年“最后一个电影节”，北影节重在“总结”。着眼未来，选片质量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希望影迷能对北影节的选片，逐步给予信任。作为选片策展人员，会努力在满足观众迷影需求的基础上——比如保留大师回顾专题、系列饕餮、热门爆款之外——引领观众对体现美学趋势的、有创作潜力的、被低估和忽视的影人和作品，给予重点关注，保证国际电影节的文化多样性。

对于冷门小众电影的宣传，是包括北影节在内的国内各个电影节展的难题。相比某某大师的电影回顾展所能引发的影迷狂欢不同，我们深知，挖掘、推广当下的小众新作，是费力而不讨好的事。

但电影节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此！

把大师回顾做成一票难求不算本事，把冷门小众做成爆款是策展人真正的骄傲。

其次，观众互动化。

这里的互动，包括但不限于：影迷在非理性抢票之后而形成的理性转票行为（挂咸鱼卖高价绝不能容忍）；影迷在观影前后，形成的以兴趣连结的圈子行为；影迷与文本之间发生的灵魂交融，比如在观摩《黑暗骑士》IMAX版过程中响起的九次掌声雷动；影迷与创作者之间的直接对话交流；以及影迷同策展人员之间的线上线下互动。

我个人这几年在北影节抢票前夕，除了在网络上卖力忽悠，也会在影院为影迷做一个推荐讲座，把我们的策展思路和重点冷门影片向大家进行重点呈现，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前来参与的听众往往都是深度迷影，他们的发言和提问，也总能指向我们亟待解决的短板和问题，交流非常有价值。

我理解影迷为电影节花费不菲，因此很怕“踩雷”，尤其是豆瓣上分数还很不清晰的新片部分，难以下手。今年观众自发地在各个微信群里进行投票评分，把重点、多人次关注的作品做出排列。这提醒电影节工作人员哪些工作做得到位，哪些问题未来可以避免。在此我也欢迎大家一起思考：有些评分很低的片子，为什么会被选中？那些年的遗珠之憾又该如何不去重演？

我们一直在思考某种加强观众互动的模式和方法。比如，让观众直接升格为评委，投下自己神圣的庄严一票。

这里需要向大家解释的是，官方大型影展在奖项方面都有严格的审核与要求，绝非我们随便一拍脑门，或者拉来一笔赞助，就能凭空多出几个奖项——作为电影节工作人员，我们何尝不了解奖项对于年轻影人和新锐作品的吸引力？希望主管单位、节展方、片方与观众能够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第三，交流深度感。

北京作为全国文化中心、电影产业中心，最不缺的，就是电影人、专家学者。资料馆2018年年底曾经参与“北京青年影展”，短短两周时间内就邀请到了19位导演到馆交流，这在任何其它地方都不可能实现。

可不是吗？请注意我的口型：这儿是北京！

因为地缘便捷，片方、导演给了我们信任，有时候甚至自己搭上功夫、路费，免费提供DCP，人家图什么？我们能为这些认真执着的电影人做什么？

我们需要用丰富的活动策划，包括大师班、片前导赏、映后交流、影人沙龙、专题论坛等等，来为影人和机构呈现、曝光，为优秀的世界电影做传声筒，为优秀的中国电影鼓与呼——这就要求，交流活动一定要有时长，有内容，不能打几声招呼，不咸不淡地问几个片汤儿问题完事儿。

田壮壮说作为电影学院老师要为自己的学生做好“售后服务”，不辞辛苦为学生作品站台。电影节也是一样，我们的活动交流，应该都能整理成文字，见诸于视频，及时发布，甚至在电影节结束后，总结成有知识性、档案性、富有洞见的专题书籍。

明年第十届北影节“北京展映”讲究集中精力办大事，选片活动都一样，不要贪多，把含金量搞上去。

我常说，比起看艺术电影，能够引领观众艺术地看电影更加重要。明年的北影节，就是一个很好地为影人和观众服务的时间。

最后，产业推动力。

电影节的本质，是促进销售，在此基础上促进交流和文化建构。我们永远不要忘了，电影是一门生意，是一种经济行为。

香港国际电影节的同行告诉我，由于夹在柏林和戛纳中间，想邀请首映片方是极为困难的。片方可以选择柏林的欧洲电影市场或者戛纳市场卖片，从而利益最大化。香港片方也只要去柏林、戛纳两地，甚至通过电话线、互联网就可以大买特买。

这是作为自由港的香港面对的困境。面对国内电影尤其是外片需要配额才能引进的现实，北影节作为新片买卖市场的意义，就已经颇受影响。当然，这也是国内电影市场普遍面临的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否换一个思路，让电影节重新和市场、产业产生共振互动？而这种互动，又最好发生在北京，成为这座城市所不能替代的特色？

我们将在北京展映中，努力导入一种思维，让我们所选择、策划的板块总是“两面性”的、融合性的：它既要服务于影迷，也要服务于产业。

举例而言，昨天法国新浪潮女神安娜·卡里娜去世。在一般电影节展当中，放一下《随心所欲》可以视为一种纪念。

在北京，我们还可以怎么做？

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在放映影片的同时，促进这部影片修复版在国内版权的交易，可以探讨未来影片在艺术院线发行的可能性；我们可以，通过机构合作，把卡尔·德莱叶的《圣女贞德的受难》也请来，同时交流电影修复问题；甚至，我们可以把《随心所欲》《圣女贞德的受难》和《少年的你》都请来，请曾国祥谈这两部电影对他创作的影响，谈他所最热爱的戈达尔……

这样一来，电影策展不就对电影产业、电影创作产生推动了吗？老的电影遗产，也可以在满足观众欣赏的基础上，有机会在异国的产业环境中重新焕发光辉。

畅想了半天，我们深知，电影节不是靠嘴炮打出来的，而是靠团队同事们辛辛苦苦地、一点一滴做出来的。我只希望，假以时日，大家再谈到北影节，不再会觉得它体格庞大却面目不清。我希望能有一些重点策划，成为北京不可撼动的优势和特色。让人一想到北影节，就想到它。

此时此刻，2020年第十届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展映单元，已经全面开启征片，我们欢迎各大片方、版权公司、行业机构，电影人，能够在北影节官方报名平台积极投片（www.bjiff.com）。我们更欢迎各位积极与策展团队联络，为您的作品定制理想的推广策略。

我们期待北影节在明年四月美好的春光里靓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