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过去了，《异形4：浴火重生》到底哪里错了？

1992 年电影《异形 3》（Alien 3） 终结了《异形》系列：影评与观众都不喜欢它，5，000 万美金的成本，只换来 5，500 万美金的美国票房。 就算不管营收好坏，《异形 3》甚至在结局处决了系列女主角蕾普莉，现在，《异形》系列真的彻底归零...... 但是 5 年后，异形还是回来了，连蕾普莉都回来了，《异形 4：浴火重生》（Alien Resurrection） 的中英片名都揭示一项重大宣告：异形系列要打掉重练了。 但是，浴火的异形还是没有重生，《异形》系列仍然一蹶不振。 25年过去了，这个11月，我们要庆祝《异形4：浴火重生》上映25周年纪念，顺带回顾这轰轰烈烈的太空怪物死亡现场，看看它到底哪里做错了？

曾大方贯彻 2 不原则，只盼《异形 4》能带领系列「浴火重生」

如今许多人为《异形 3》平反，因为他们不相信，如今已成影坛大导的大卫芬奇，在 30 年前的长片导演处女作有这么不堪。 当然，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电影评价，但是，《异形 3》伤得最深的人不是观众，而是福斯影业：这套太空怪物恐怖系列电影，曾经让这间电影公司成为好莱坞最有胆识的主流影业，但这个系列却在 90 年代急遽失速。 为此，福斯影业花招尽出，制作人们端出各式各样的计划，只求这部《异形 4》能让系列起死回生。

这些计划包括了：让自家的终极战士与异形打一架，福斯否决了，但在2004年还是拍了《异形战场》; 拍一部异形起源的电影，福斯依旧否决了，但在 2012 年还是拍了《普罗米修斯》...... 这下你可以理解，《异形》系列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在于制作人们一直跳脱不出原有的框架，而只是重复若干年前已经在福克斯影业讨论过N遍的老计划。 这样说来，至少《异形4：浴火重生》的计划够创新：这个计划竟然复活了女主角蕾普莉，而且，还跟1996年当下最红的全球话题扯上边──1996年7月5日，全世界第一只复制羊桃莉（Dolly），在苏格兰的罗斯林研究所顺利诞生。

没人想过，复制人类技术，竟然可以跟一堆人类死免钱的《异形》系列扯上边。 这个计划甚至还没有完整的剧本，大众影业已经表达高度的好奇心。 因此，他们决定全力支持这部新《异形》电影计画，而所谓的「全力支持」，分为两个重点。 而这两个重点，都是当今网友们「笃信」，一间优秀好莱坞电影公司应该作到的两项基本原则：「不干涉导演创意」（几乎大部分导演辞退电影计画的理由，都是「创意分歧」）、还有「不管控预算使用条目」（漫威创意委员会过去对漫威电影预算的箝制令人诟病）。 而福斯在《异形 4：浴火重生》整部电影制片过程里，都坚持这两个原则...... 然后电影失败了。

福斯影业为什么突然佛心大起？ 给《异形 4》如此优渥的待遇？ 事实是，《异形 3》给了福斯影业毕生难忘的一次教训。 在大卫芬奇搞砸了《异形3》之后，按理说这位新手导演应该早早退出好莱坞。 但是 3 年后，芬奇带着新线影业投资的 3 千万小成本电影《火线追缉令》回归，却倍受好评。 所以，《异形 3》的失败，不能证明芬奇是个没有才华的导演，反倒突显了芬奇在福斯影业高压管控下的捉襟见肘。 再加上，包括丹尼鲍伊、彼得杰克森、大卫柯能堡等大导，都拒绝了《异形 4》计划──而他们全是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导演。 这让福斯学到了：不能让你的导演不开心，最好别去烦导演。

福斯给《异形 4》开出的限制仅有一项：预算限制在 6 千万美金。 这很合理，因为《异形 3》没有赚钱，而这个系列理论上是福斯影业的「强档招牌」（tantpole film），代表这个系列无论如何都会大卖，这样福斯影业才有钱去拍其他十部不会赚钱的作品。 而理应躺着赚的《异形 3》却赔了，福斯影业决定仅加码一千万，让《异形 4》拿到 6 千万美金的成本──这却成了《异形 4：浴火重生》的其中一个致命伤。

大胆选定尚皮耶居内导演并复活蕾普莉，居内&薇佛：放过我/蕾普莉吧！

大导都对科幻恐怖电影的经典系列没兴趣，法国导演尚皮耶居内于是脱颖而出，尽管居内上一部电影《惊异狂想曲》（The City of Lost Children） 的票房不佳，但这部电影与之前一部作品《黑店狂想曲》（Delicatessen），却都有不错的评价。 对福斯影业而言，他们需要的是一次干净的打掉重练，让异形系列再次找到全新的发展方向。 因此，找一个有「异国风味」、以黑色幽默见长的法国导演来执导《异形 4》，似乎是个好点子──聘请一个与好莱坞截然不同的外国导演，空降进行系列重整。

「我告诉他们（福斯影业），为什么你们那里已经有那么多杰出导演了，还要来聘一位法国导演？ 放过我...... 放过我吧！ 然后...... 他们还是聘请了我，我都气死了！」

居内表示。

福斯影业在 90 年代就拒绝了类似《普罗米修斯》的点子，因为他们不喜欢在一部号称《异形》的电影里，异形却不是主角（而是它的祖先才是主角）。 在《异形 3》悲剧结局之后，他们坚信《异形 4》一定要让异形与蕾普莉同场现身。 但这却与饰演蕾普莉的雪歌妮薇佛心意相违：她坚持《异形 3》的结局一定得杀死蕾普莉才行，因为她真心希望这个系列能够「放过」蕾普莉，况且，她也听说福斯影业在筹备「终极战士打异形」的电影计画，深知自己一定会演出的薇佛，觉得这部电影的构想听起来实在太烂了...... 因此她希望《异形 3》最好确实地埋葬蕾普莉。

薇佛心愿成真，《异形 3》结局里，蕾普莉被异形破胸而出、她还抱着异形宝宝一起下炼狱，可说是死得非常彻底。 但是，福斯影业依旧征召了雪歌妮薇佛，而让这位异形天后真正回心转意的原因，就是为了与尚皮耶居内合作。

居内刚来到美国，立刻就接到了大卫芬奇的警告电话：

「快放弃啊！ 快逃回巴黎啊！ 《异形 3》是前车之鉴啊！」

芬奇实在非常善良，但他不知道，福斯影业这次也确实学乖了，居内获得了与芬奇截然不同的优遇：福斯影业愿意聘雇所有居内自己原本的法国制作班底、监制同意让居内随意修改所有剧本上已写好的桥段、甚至还同意让居内花上超长的两个月时间，专心将所有分镜表绘制完成。 根据居内自述，这是当今（主流影坛）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福斯影业因为居内知名的黑色幽默风格而选择他，也愿意放手让居内大展身手...... 听起来，《异形 4：浴火重生》似乎具备成功的基础。

大创作自由×少制片预算=乔斯温登编剧的挑战，尚皮耶居内导演的奋战

25 年前福斯影业的大胆放手，听起来与现今布伦屋的制片风格一模一样：完全的创作自由，极少的制片预算。 问题是，布伦屋能靠这套黄金公式赚进50亿美金的辉煌总票房，是因为布伦屋的恐怖电影专走小而美路线。 这些电影仅有一个浅显易懂的高概念剧情、或是发生在日常生活的场景，它没有大量异国外景，也不需要搭建壮观的布景，自然导演也不需要花太多钱在美术部门或特效部门上。 可是，《异形》系列不一样：异形不是你我生活中常见的生物，异形也不会在敦化圆环跑来跑去。 这是一个纯然外太空的外星故事，而你在这些电影里看见的那些具说服力布景、特殊造型与生物...... 全部都是绿油油的钞票堆出来的。

极低预算带给编剧乔斯温登──日后《复仇者联盟》导演──一个极大的困扰，为此，他写了多达五种不同的结局，尝试哪一种能够低于福斯影业给的预算极限──这套系列电影天生的预算特性，无形中扼杀了福斯给的慷慨创作自由。 而福斯影业采用了这五个精心设计的结局其中哪一个呢？ 答案是通通都不要。

温登希望将异形拉回罪恶渊薮：这套系列故事的背景一直都发生在外太空，贪婪的人类野心让人类接触了这种不该接触的禁忌生物。 而温登希望让人类（邪恶的人类企业韦兰汤谷集团）得偿所愿，让异形终于降落在地球上。 但是福斯影业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因为这代表电影也必须呈现高科技的未来人类城市──那又是一大笔布景费。 于是在预算限制下，温登的野望终究没有实践......《异形 4：浴火重生》的结局，异形终究无法到地球一游，这趟长途旅行结束在地球大气层。 这部电影的真正反派变成了 6 千万美金的成本，导演居内每天都必须与它奋战：

「某些制作人每天都来烦我，要我『你必须拍快一点！』 」

而担任女主角的雪歌妮薇佛必须同时身兼拉拉队，她安慰居内：

「别管预算了，你拍出的电影会在青史留名！」

炮火一致朝向《异形 4：浴火重生》：「牛奶棒小子」的「身上」、混沌不明的故事走向

薇佛没有说错，《异形 4：浴火重生》确实在青史留名...... 只是名声不太好。 温登的剧本常被认为是罪魁祸首，但问题是，这些异形在剧本阶段看起来都很美好，实际呈现在片场时却令人傻眼：居内曾经想要延聘《异形》的传奇美术设计师 H· R·吉格尔回归设计新异形。 但是福斯影业对吉格尔在《异形》系列偷渡男女性器概念的设计，十分不满，因此拒绝了居内的提议。 而居内怎么做呢？ 他决定抄起吉格尔的美术创作，试图照猫画虎地将新异形尽可能添上吉格尔的诡异风格——你可以看到「牛奶棒小子」（The Milky Bar Kid） 的下体，有非常明显的男女性器造型。

牛奶棒小子，可以说是《异形 4：浴火重生》被集火的最大目标，他是雀巢公司在 70 年代推出的广告童星，在这个推销牛奶棒的广告里，童星汤米戴起了大眼镜，穿上白色牛仔装与牛仔帽，爱吃牛奶棒的小牛仔打倒了镇上恶霸，将牛奶棒分给了饥渴的孩子们。 他一身雪白，有大大的眼睛跟笑容...... 看起来就跟《异形 4：浴火重生》最后登场、由人类与异形基因结合的全新异形，一模一样。

异形当然不是看起来很可爱的生物，它的外型有许多犄角、有宛如乳胶的光滑亮皮、还有隐藏其下的金属骨骼，看来就像一台穿着 Latex 的重型机车。 它不可爱，但它很酷，有一种混合金属与血肉的诡异之美。 但是，当剧组在片场看到《异形 4：浴火重生》理应让观众大开眼界的新异形时，他们只看到牛奶棒小子：它的人类脸孔超越诡异来到荒谬境界，它全身黏糊糊地滴着润滑液，外表看来正在融化之中，而臃肿的下腹有一条赤红裂缝...... 宛如...... 你懂的。 当然，观众此时还看不到这只新异形，但连某些剧组成员都暗暗表示，他们的麻烦大了。

麻烦早就开始了，福斯的放手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居内想要为《异形》带来新气象，他的本意是拍出一部具有黑色幽默调性的异形电影。 这个点子很酷，至少这是雷利斯科特与詹姆斯卡梅伦毕生不擅长的风格。 问题是，居内的大胆创意却没有扎实地体现在电影里，这让《异形 4：浴火重生》的前大半剧情风格变得很混乱。 你可以看到大量讽刺性的笑点，仿佛暗示这会是一部喜剧电影; 但是它又必须让异形上班杀杀人、猎捕那些粗心的人类，这部份的《异形 4：浴火重生》又变得严肃与残忍。 观众分不清这是一部讽刺至上的恐怖喜剧，还是塞进几个笑点的恐怖动作电影──这让观众无法预期，片中那些幽默又粗俗的角色，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他们是会搞笑到生命最后一刻呢？ 还是像个笨蛋一样被残忍地杀死？

这一点大卫芬奇做得比居内好得多：《异形 3》整部电影都维持在高压的抑郁气氛之中，它也有些喜剧片段，但这些片段很明显地仅是缓和气氛之用; 但《异形 4：浴火重生》并非如此，所有角色似乎都笑哈哈地开玩笑，这让他们的牺牲看来不值一哂。 在笑点之下，居内并没有维持一个始终不变的风格主线，告诉观众「我会给你们更多笑点，但这仍是一个残忍猎杀故事」，或是「我就是要彻底颠覆《异形》的风格，让它变成喜剧灾难片」。 而温登在笑点之间塞进了极其大量的动作桥段，更让这部电影渐渐与《异形》的恐怖气氛越行越远──《异形 4：浴火重生》变成了一部半吊子的喜剧动作电影。

片中的佣兵队长炸毁了逃生舱，以为这样可以终结异形，但异形却在他的身后出现...... 把他的后脑杓穿了个洞。 饰演队长的丹艾迪亚瞪大眼珠...... 但他没有倒下，反而缓缓地从后脑拿出了一块脑组织...... 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不可置信，人真的能在被爆头之后还有兴致看看自己的脑吗？ 而且还能为此感到惊讶？ 但这就是居内的荒谬风格，而这似乎惊吓了所有观众，让他们不知该感到恐惧还是发笑。

温登拒绝为牛奶棒小子背锅，他表示自己写的剧本里根本没写到这个异形，暗指这都是导演居内的错; 而居内也反击温登，说他只会写宅宅喜欢的内容，只会写那些「幼稚愚蠢」的漫威电影......

但我们也不用太在意这些评价，因为这部电影似乎全部都错了，连居内的爱将、其流氓气质本应非常适合《异形》电影的朗帕尔曼，在这部电影里看起来也无法大展身手; 薇诺娜瑞德的生化人角色看起来也很虚，更像满怀怒气的中二少女; 上一秒在佣兵面前耍酷「我要搞上谁才能离开这艘船」的薇佛，下一秒在基因工程的失败产物前哭成泪人儿，那些冷酷气质突然消失无踪。

《异形4：浴火重生》上映至今已过25年，《异形》系列还有可能起死回生吗？

福斯影业期望甚高的《异形4：浴火重生》，有着多出《异形3》一千万美金的成本，最终全球票房却仅有1.6亿美金──与《异形3》的全球票房几乎相似。 而且，这部电影的美国票房还比《异形 3》少了将近 8 百万美金。 更别提《异形 4：浴火重生》的劣评如排山倒海而来，福斯影业在宣传时的乐观气氛，在上映首周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绝口不提后续计划。 尚皮耶居内伤心欲绝，他发誓永远不在好莱坞继续拍片...... 回到法国的居内，四年后执导了《艾蜜莉的异想世界》，红遍全球，连在美国都拿到三千多万美的佳绩...... 似乎再次证明，《异形4：浴火重生》只是居内的一时失手。

而乔斯温登也返回电视圈，创作了影集《魔法奇兵》（Buffy the Vampire Slayer），成就了美国电视圈的另一项经典...... 看来，《异形 4：浴火重生》真正伤害到的对象，只有牛奶棒小子、《异形》系列、与全球喜爱异形的观众们。

异形再次回到它那黝黑无明的宇宙角落，我们再也看不到它...... 2004 年，福斯终于推出了《异形战场》──一个回收再利用、当年被雪歌妮薇佛嫌弃到不行的点子。 你可以说，福斯影业某种程度上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们尝试过自由风格，却无法拍出更吸引观众的《异形》电影。 只能走回头路...... 而且还是当年被认为走不通的回头路。 雪歌妮薇佛终于盼来了她期望的退休，但这退休却是极度不名誉的下场，也许，她当年的坚持退出是正确的，而她也许也后悔着接拍了《异形 4：浴火重生》。

25 年后，《异形 4：浴火重生》目前仍然没有重新平反的迹象，而《异形》系列仍然死寂一片，迪士尼预计制作一部《异形》影集，这次只确定不再以蕾普莉作为主角。 换了电影公司，真的能让《异形》系列起死回生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也许 25 年后我们就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