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靠北!是谁在窥探我
重看这部影片的过程中,这些东西依然吸引着我:导演的旁白构成的元叙述视角、行车记录仪内的彩色世界、一些闽南语和国语的切换和对语言误解带来的喜剧效果,以及发现第一次看的是删减版等等。
简单地从道德审视和可哀悼性两个层面解读这部电影:
一、大佛的“斩首”和“接头”——道德审视的二重性
在这部电影中,大佛是一个贯穿始终的意象。
大佛的“接头”是电影的一个分割点,在此之前,大佛只有身体坐在那里,处于一种“被斩首”的状态;当黄启文杀了叶女士,把尸体藏在大佛体内并接上头后,大佛的在片中所承担的角色和意义完全改变。
首先,大佛作为一种宗教的象征,其崇高性和神圣性被消解,成为一个外表堂皇,内部阴暗的藏污纳垢的容器;其次,大佛接上头之后,它的道德审视意味开始出现。
之前还可以懒懒散散插科打诨的工人,突然变得勤奋而不敢懈怠了,在佛像面前阴阳怪气的女信徒和官员,都不敢直接骂对方,只敢隐晦地戳戳对方的痛点,还不忘加上一句“阿弥陀佛”。
关于道德审视,电影中还有不同的窗口,因为窗口的隐蔽性,所以我在标题中用“窥视”二字。
这个窗口就是行车记录仪。整个黑白影片中唯有菜埔和肚财偷看行车记录仪的屏幕是彩色的,用肚财的话来讲,“有钱人的世界都是彩色的”,同时也表现偷窥所带来的一种快感。
偷窥让菜肚二人间接地体会了一下有钱人的世界,听有钱人和美女搞暧昧。在满足自己偷窥欲和性欲的同时,也扮演道德审判的角色,肚财时不时点评一下“这个女人是真爱,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有钱人有的时候也难搞哦”,他们在评价的同时享受到一种站在道德高地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这种感受是作为社会底层人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不可能享受到的,所以行车记录仪对他们有着如此大的魅力。
但是只要窗口存在,审视就不会是单向的,换句话说,作为更高社会阶级的黄启文也能审视底层,而且窗口更多更方便,他们甚至不用通过偷窥这种猥琐的方式进行,因为他们本来就身处高位,只要眼睛向下瞟一瞟,就能看到这群小蚂蚁在干什么愚蠢的事情。
同样地,在黄启文之上,还有一双眼睛在审视他们,这双眼睛不是来自具体的人事物,它是道德本身,也就是影片中的大佛,或者“人在做天在看”里的“天”。
作为抽象的道德,它的审视无处不在,只要是社会性的人,对黄启文对肚财都有效。但悲哀就悲哀在,大多数情况,越是穷苦的人,越是不幸的人,“道德”的眼睛所放射出的审视目光在他们良心上留下的痕迹越深,刺痛感也越强烈。中国电影《鬼子来了》、伊朗电影《一次别离》,许多的电影都是以对善良一方的审判作结尾。
二、那一天台南发生了两件大事——电影与底层可哀悼性
“可哀悼性”是我在这次印后谈中学到的新名词。其实这部影片展现的是非常典型的一个现代社会的技术,开车有记录仪,警察执勤有监控,但是掌握技术话语的权利却不是平等的。
当警察暴力执法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而一个精神病人是被这个社会所排斥的,是不被同情的。可哀悼性所讨论的是社会意识形态的方方面面如何把一部分人彻底的排斥在我们所认为的可哀悼的人的范围之外,所以当这一部分人死去的时候,甚至都不能死成一个人形。
影片最后肚财去世,遗体已经溃烂,只能根据尸水来画出大致的人性。
肚财生时没有证件证明他作为社会人的存在,死时也是一团模糊的存在。
即使是菜埔——肚财最好的朋友,也不曾知道肚财有一艘摆满娃娃的宇宙飞船。
肚财的存在本来应该是不被我们这个社会所看见的,但是通过电影,我们看见了他们,并为这个群被忽视的群体赋予可哀悼性。
还是那句话,电影展示小人物不是为了对他们进行评价,我们是幸运的,没有评价不幸者的资格。我们应该看见,并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愧怍。
肚财的出殡和拜佛大会都是大事——台南发生的两件大事。
这部影像所应该具备的价值恰恰在于就是他让一些本来根本不具备这种可哀悼的存在成为了我们眼睛中有血有肉的人,这种哀悼当中可以赋予这个社会新的力量,我们也看到了很多的影像具备了这样的功能,把一个根本就不配被别人注意到的人被看见,在被看见的过程中生发出一种能够让这个社会去反思去自省的力量,这是影像应该被承认的价值。
(下面是观影过程中想到的和影片关系不大的内容)
第一次看完这部片子,我就一直留有这两个疑惑:
1、老板黄启文是怎么发现有人偷窥自己的行车记录仪的;
2、肚财的死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
直到我看了第二遍,还是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映后谈环节我问了主持人,主持人也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只是说黄信尧导演表达得很克制,话没有说透,所以怎么理解都是可以的。
我联想到高中时读的一篇海明威的小说,讲述两位白人医生去给一位印第安女人接生的故事,最后结尾,孕妇的丈夫死在床上,是用镰刀在耳朵后面割了一个大口子,流血生亡的。当时我就非常在意,他为什么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今天一问,突然有了一个新理解:思考主角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本质上还是在纠结在情节的前后因果逻辑。
但情节是被建构的,故事是被讲述的,怎样建构、怎样讲述是导演的事情,怎样解读、怎样理解是我的事情,不一定非得要知道导演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传达什么价值,用一种探讨本质论的方法去解读一个建构起来的东西。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黑色幽默电影。
我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看黑色幽默电影和小说,一方面,文本的幽默性能够勾起我的阅读兴趣,比看严肃文学轻松得多;另一方面,黑色幽默一般都具有一定的讽刺意味,它有一个或多个批评解构的对象,所以在欢乐之余还能得到一些“价值”,获得一些观点的输入。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摄影机不要停》,看完的那一刻不是觉得开心,虽然影片真的很搞笑,设计得非常巧妙,但是我看完第一感是生气——它只有幽默,没有批评。来时抱着满怀的期待,去时抱着一肚子的怒火,觉得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后来在看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喜欢上刘关张的“trap”喜剧,对所谓的纯搞笑喜剧彻底改观,甚至开始厌恶在喜剧之余搞价值升华和情感煽动。我也发现自己对黑色喜剧的理解其实非常浅层,以及我对喜剧,对文学文本理解都带着价值目的的期待视野,这是因袭以往的应试教育形成的习惯。
有的时候,过程的感性体验,或愉悦、或震撼、或痛苦、或疑惑,和所谓的理性价值是同等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