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扬州路，湖岸驿站望高邮——扬州游记之大运河畔高邮和东关

Day3 秦观汪曾祺，高台置邮亭

高邮的邮驿

去高邮的这天早上起得很早，吃完饭就打车去扬州客运东站。本来按照攻略信息，还想乘坐扬邮新干线这趟公交到高邮净土寺附近的南苏果站下车，没想到到了车站才知道这趟长途公交因为疫情管控，已经临时停运，只能乘坐大巴从扬州直接到高邮客运站，中途也不再有上落车站点。

大巴往高邮的路上京杭大运河全程相伴，运河上来往运载船只连绵不绝，意外的是还经过了江苏油田。油田在大家的印象中多位在西北东北，而江淮地区这种“水乡油田”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路边也有不少小店门口摆着巨大的船锚，不远处就是油田的码头。

大巴在高邮停站，核验健康码和体温之后即可出站，公交站台就在车站出口的马路对面。坐下来等，一边研究高邮的公交二维码怎么刷一边等车，可是半小时过去了，2路、7路、8路车都来了好几轮了，5路车依然没出现，忍不住去查了班次和停站信息，发现它的发车间隔居然长达60分钟，只好直接叫快车来到了馆驿巷牌坊前。

中国是世界历史上最早、最成功地发现并运用通信规律，组织文书传递的国家之一。历朝历代都通过邮驿这条“国脉”，传播政令、飞报军情、沟通联系、运送使客和物资，维系幅员辽阔国家的有效运转。明太祖朱元璋深知发展邮驿事业对推动统一战争、加强占领地区控制的重要作用。明军每攻克一地，往往就地修路置驿，强化行政管理和军事控制。

洪武二年（1369），因全国驿站站名“俚俗不雅”，朱元璋下诏更名，当时本名“秦淮驿”的高邮驿站由于秦淮二字含义不明，翰林学士便依秦观“吾乡如覆盂，地处扬楚脊”的诗意更名为“盂城驿”。

孟城驿现址由明代高邮知州黄克明开设于洪武八年（1375），无论是选址还是功能都堪称顶配。当时的盂城驿规模宏大，有门厅、正厅、后厅、库房、送礼房、廊房、夫厂、马神祠、马房、鼓楼、照壁、牌楼等。驿北有驿丞宅，临堤有皇华厅，驿南有马饮塘，驿旁的秦邮公馆，是一座建筑华丽的官立宾馆。

盂城驿自建成之后，一直肩负着繁重的粮食、食盐及其它物资的调集、汇总、运输的艰巨任务，直到1913年1月北洋政府宣布裁撤全国驿站。

馆驿巷周围的运粮巷、盐塘巷、马饮塘这些保留至今的地名，完整地交代了一幅当年繁忙的运输图景。而驿站门前不远处的秦邮亭，更是公元前223年，秦王嬴政在此筑高台、设置邮亭的纪念，象征着高邮整座城市的历史起点。

紧靠盂城驿的南门大街在明清时期商贾如云、贸易兴隆，当时东西两侧多为商店，有米店、广货店、南北杂货店、布店、银匠店、药店、酱园店、茶馆、酒楼等上百家，马可·波罗和荷兰人尼霍夫都曾赞叹过这里的繁华。

如今的南门大街两旁依然遍布门店，多贩卖旅游纪念品、当地美食和土特产，不过受到疫情影响，许多门店到了正午时分依然是闭店状态。

文游台上忆秦观

从南门大街牌坊出发，我们的下一站是婉约派词宗秦观和苏轼、孙觉、王巩曾饮酒论文的文游台。来之前并没有发现文游台需要购买门票的信息，它成了这次旅行唯一一个当场买票入园的景点，在售票处付25块钱的时候觉得有点小贵。

但一踏进山门，立马就有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门外喧嚣燥热、门内静谧清幽，门外市井熙攘、门内雅致空翠，整个人的心境完全不同。

文游台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原为东岳行宫旁的高台，历史上多次兴废，现存形制规模大部为嘉庆十九年（1814）重建，抗日战争、内战中全数毁于炮火，从1980年起，又逐年恢复了文游台、盍簪堂、四贤祠、秦观读书台等古建筑。

东岳大帝是中国传统五岳信仰中“管天地人间吉凶祸福，掌幽冥地府十八重地狱”的重要神祇，虽然往日的熙熙攘攘烟消云散，但重建后的泰山庙还是恢复了香火，成为民间信仰所在。

文游台下是盍簪堂，四壁嵌有《秦邮帖》，是清代高邮知州师兆龙集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秦观、赵孟頫、董其昌等名家书法，由著名金石家钱泳勒刻而成。

映翠园竹林参天，瓦片拼花地面纤尘不染，通往荷花池的走廊中，还有苏小妹（传说中的苏轼妹妹）比文招亲、三难秦观的故事展，虽然都是虚构，但依旧是流传千百年的佳话，可能所有人都觉得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才子，必须要有一个如倒影一样的灵魂伴侣共度终生。

从文游台往下看，四周还有瀑布花坛、临水亭榭、高台步道等附属设施，即便是高温超过30度的天气，这里依然凉爽舒适。

虽然因为疫情原因没能真正在文游台最高处推窗远望，但遥想当年汪曾祺经常到泰山庙看戏，在盍簪堂拓印《秦邮帖》，登上文游台看运河船帆缓缓移动的场景，也算一圆重走大师足迹的愿望。

新旧相彰高邮湖

我们继续沿着汪老当年的行动轨迹，从文游台往西，准备乘车到高邮湖边。不想在路过运河二桥时，遇到了前方双向车道事故，只能下车步行，但这也给我们了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站在大运河上方看着船只南来北往驶向远方，千年之前的浩大工程在已经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今天，依然在发挥和当年同样的作用。

大运河的西堤就是高邮湖的东堤，沿着运河二桥再往前走，一望无际的高邮湖会瞬间出现在眼前，原本小桥流水的气氛立刻转换成大气宽广的雄浑，让人赞叹运河两岸完全不同的生活图景能在高邮巧妙地融会。

呈现在眼前的高邮湖仿佛海湾，远处水天一色，近处点点船帆。烟波浩渺又有藏珠于湖传说的它，水产极为丰富。据汪曾祺的描述，鳊鱼、白鱼、鳜鱼、青虾、白虾、湖蟹、大麻鸭是湖中的代表物产，而且大麻鸭很能生蛋，腌制后就是高邮咸蛋，还因为经常有双黄的出现，被誉为天下一绝。

除了千百年经典风物，近年在湖边新设的高邮主题咖啡馆、大型城市印象LOGO，加上三五成群搭帐篷带宠物野餐的游人，都让高邮湖本身秀美壮丽的风光增添了不少现代休闲的色彩。

府前街的陈小五

走回运河东岸，不远处的市府街上有家门头很不起眼的餐馆——陈小五小吃部，但声名在外的它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食客从早到晚大排长龙品尝。店门口还停满了来买半成品的车主，许多人的后备箱里塞满了一摞一摞的馄饨。

现下的馄饨下午2点开售，早餐只卖阳春面（光面）。他家的馄饨主馅是新鲜且上好的猪臀肉夹有少量竹笋、蘑菇、菌类。要说最特别的就是汤底，和阳春面的类似，都是熬制酱油为主料的红汤，而不像其他地方云吞、饺子、扁食多见的清汤。

陈小五家的酱油跟扬州宴和趣园又不同，味道要浓郁简练得多，这看似一样的酱油，真是家家都有自己的秘笈。俗话说“一烫抵三鲜"，搪瓷碗里的佐料和猪油经过烫煮被彻底激发出香味，配上皮薄馅多的馄饨，鲜香、弹嫩、脆爽。除了馄饨，我们还点了卤素鸡和卤蛋，素鸡先炸后卤，外酥里嫩，鸡蛋浓香四溢，清弹黄糯，就着馄饨，真是地道又享受的高邮下午茶。

陈小五小吃部所在的府前街的府，其实指的是高邮州署，吃完馄饨往街面上走就能看到州署高大的头门。

高邮州署始建于明朝洪武元年（1368），清朝乾隆四十七年（1782）重修，从1368年到2016年，600多年间，这里一直是高邮的行政中心，没有受到改朝换代、历史变迁、时代更替的任何影响。修建盂城驿的黄克明、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魏源都曾在这里办公。

2016年高邮市政府东迁海潮路之后，州署中轴线上依次复建了仪门、戒石亭和正衙，戒石上的官箴为高邮女婿黄庭坚的手迹。

正堂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堂正中设公案，背靠经典的“海水朝日图”屏风，头顶高挂“明镜高悬”的匾额，两侧列“肃静”、“回避”和其它仪仗，十八般兵器排列有序。第一次站在古代提堂的复刻实景中，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威严肃穆。

河豚尝鲜

回程扬州时有一点小插曲，到达扬州客运东站时，因为身份证是以42开头，即便确认了最近30天没有湖北旅行史，但还是稍留了我做登记，并上报防控微信群，这种管控措施是能够理解的，谨慎一些才能最大限度降低风险。

跑了一天下来，已经不太愿意再“长途跋涉”去吃晚饭，我们挑了酒店附近京杭水街的知味老得月酒家。这家主打狮子头和河豚菜，扬州炒饭也得到许多本地人的认可。

每年开春之后入夏之前，河豚便会从海里洄游至上游河流产卵，正是肥美之时，故有“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诗句。但是吃河豚存在一定的风险，尤其是野生河豚在生长过程中，大量吞食水中带毒藻类，毒素一点点积累在体内，鱼卵、血、眼睛、肝脏等部位都含有剧毒。

在扬州吃到的河豚都是养殖的暗纹东方鲀，经过长期的驯化，毒性较低，而且饭店是在买到统一处理的预包装河豚肉之后再行加工，可以放心食用。知味老得月酒家提供红烧、白汤、清蒸等做法，我们选择了白汤，汤底奶白浓郁，配上草头和冬笋，鲜美中更带清爽，河豚鱼肉质细嫩但弹韧，有着非常特别的口感，一吃难忘。

除了河豚，我们还点了炒饭、毛豆烧仔鸡、盐水老鹅等经典淮扬菜。这里的炒饭份量非常大，两三个人吃的话点半份就可以了，调味、用料、火候都属上乘，美中不足的就是用的米太糯，粒粒分明的感觉稍差了一些，另外两道菜品的味道偏咸无功无过，从方便的角度来说，这里用餐的体验还是很好的。

Day4 从隐世王子、文青小店到马可波罗

在扬州的最后一天是半日行程，早上吃完饭就办好了退房手续，把行李寄存在了酒店就打车前往徐凝门大街的何园。

晚清第一园——何园

何园被建筑学家罗哲文誉为“晚清第一园”，之所以叫何园，是因为这座园林的主人是何芷舠，他光绪九年（1883）归隐扬州后，购得吴氏“片石山房”旧址，扩建园林，取陶渊明“倚南窗以寄傲”、“登东皋以舒啸”的意境，题园名为“寄啸山庄”。

"芷舠"，就是盛着香草的小船的意思。何芷舠从二十岁步入仕途，一辈子的工作都在和船打交道，一进园就能看到的桴海轩，仿佛就是刚从汉口江汉关华夷冲突漩涡中解脱的何芷舠的避风港。

参观何园最特别的体验，就是可以一直沿着二层1500米长的复道回廊逶迤而行。回廊像绕着小园凌空飞渡一般，串联起园与宅、中与西、闹与静，这是其他园林无法提供的视角。回廊的东南两面都开有漏窗，有折扇形、花瓶形、梅朵形、海棠形等，形态各异，从中向外看，窗如同画框，每走一步都框住楼与楼之间不同层次的景色，十分赏心悦目。

西园以水池居中，池中央便是中国仅有的水中戏亭，供园主人观赏戏曲、歌舞和纳凉赏景之用。水面和走廊的回声，起到了增强音乐共鸣的效果。《红楼梦》、《青青河边草》等一百多部影视剧都在此处取过外景。

玉绣楼是砖木结构的两层西洋楼，共28间，采用传统的串楼理念，四周以廊道连接为一个环形院落，从任何一个门出入，都可以沿着走廊转回到原处。门窗采用双层楠木百叶式西洋格调，可以推拉，通风透气。

160平方米的“与归堂”，是目前扬州保存最大、最完整的一座楠木厅，是主人会客的地方。正厅大门两侧，融合了西方建筑的手法，嵌上了整块4平方米大、9毫米厚的玻璃，采光效果极佳。

片石山房原本的主人是清朝著名画家石涛，这原名“双愧园”，如今成了何园的园中园。片石山房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是丘壑宛然，水的处理也恰到好处，有瀑布、清泉、涌趵，动静皆宜。

石涛其实本姓朱，名若极，是明朝靖江王朱亨嘉之子，其父被杀后，太监把他带出宫出家避难，法号元济，字石涛。很少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但“石涛”二字却是中国美术史上永远无法磨灭的名字。

"白云迷古洞，流水心瘪然。半壁好书屋，知是隐真仙。"用石涛自己的诗句来概括片石山房的一石一景，意蕴心境再好不过。

何氏家族人才辈出，祖孙两翰林，兄弟两博士，父女两画家，姐弟两院士。何园在后续的战争、内乱中也并未遭到很大的破坏。家族成员迁移至上海后，何园交由扬州市政府代为管理，每逢特别日子，何氏家族的后人仍会聚在何园举办活动庆典。

扬州市政府在这次假期间推出了鼓励本外地游客消费的旅游消费券，何园中就有兑换点，每张电子门票可以兑换到43元的消费券，在指定商家可以当作现金抵用。

文青圣地，焕新皮市街

从何园本身位在花园巷的正门出来之后，沿徐凝门大街往北走到头就进入了皮市街，苏州的皮市街以市井气息闻名，而扬州皮市街则以创意小店为特色。

这其中最显眼的代表，莫过于浮生记书店和我慢杂货店。这两家小店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名字叫杭树志。在行走神州，游历亚洲之后，他选择把旅途中见识过的书店理念带回来，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守护小小的梦想——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立志做扬州的年轻文化地标。

在经营浮生记以外，杭树志还兼做着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围绕书店主题和扬州文化开发了一系列的周边产品，有明信片、玩偶、书签、马克杯、冰箱贴、书袋等等，这些精彩的周边都能在我慢杂货店中看到。

一边是戒急用忍，一边是闷声发财，当年针锋相对的两岸领导人遥相呼应的名言，如今成了文青小店个性点缀。

边城书店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家书店，古籍善本、物件地图、清供案头，更像是文物修复工作室。古书明信片、古书书签、古书台灯，扬州文化给老板王军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文创源泉。

从弥漫芝麻香气的端荣烧饼，再到文艺轻食小店無唬，从咸香酥脆的大油火烧，再到港风十足的玖记边炉，皮市街还有更多细节精彩值得发掘。

马可·波罗和东关

皮市街走到头无缝衔接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关街了，因为之前首游扬州时，曾经入住过东关街的同乐客栈，所以这次来扬州只走了琼花观往东到运河这一段。

从观巷往东关街望去，一株楝树非常显眼地矗立在街口，因为正值花期，整个树冠像是紫云一样氤氲街市人流的上方，显得既清丽又平易，与周围的环境巧妙地融为一体。

这次再走东关街和上次的感受层次完全不同，虽然还是看到皮包水、四美、谢馥春门庭若市，但偶然一瞥望进小巷也能发现百花深处的安宁气息，彰显了东关街自元代以来商业气和书卷气交相辉映的个性。

在宋代扬州城垣展示区的外面，利津古渡旁就是马可波罗的雕像，相传当年他在扬州为官时经常由此往返长江南岸的镇江西津渡，足迹遍及江南繁华的城市——镇江、苏州、杭州。作为旅行者，马可波罗可谓集古今中外之大成，不仅穿越地中海、黑海、两河流域、伊朗沙漠、帕米尔高原来到中国，更成为推动中西文化交流发展的关键人物。

坐在利津古渡旁的大运河畔，望着河水不急不慢地缓缓流动，仿佛浓缩了整座扬州城市发展的来龙去脉。隋炀帝、张若虚、鉴真、李白、杜牧、欧阳修、苏轼、马可·波罗、史可法、石涛、郑板桥、乾隆、朱自清，无论是极盛奢华还是战乱悲剧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沉淀下来的是值得反复玩味的人物、风土、故事、名胜和美食。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四天三夜的旅程，一圆烟花时节下扬州的夙愿，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