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诗歌启蒙计划 篇一：大学诗词教学中有哪些经验是对孩子学诗有用的？

写在前面：

本文初稿（以下称“前稿”）曾于今年5月14日在站内发布（标题不同），但前稿有多处学术表达不规范，被站内同行指出，而且对若干诗人的评价欠妥，也得罪了一些值友。看过前稿的朋友应该还有印象，为求生动，我在文中使用了很多类似“只是个弟弟”、“被按着头在地上磨出火花来”这样的描述，后来反省，觉得着实不该。因此，我申请删除了前稿，并重新撰写本文。

头图为周尊圣所绘《明月出天山》，本文原有与之对应的诗，后来删去，但此图意境与文中所讨论的内容契合，因而不作改换。

（周尊圣 绘 “明月出天山”）

文中出现的画作都是网络上公开的版本，已注明绘者，如有侵权，请联系我删除。

开始正文之前先回答几个问题（这些问题是值友们在前稿的评论里提出的比较重要的）：

Q：孩子的感受或者说接受能力，应该在选诗原则里占怎样一个权重？

A：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拿不太准。我们之前办过几期针对大学生的诗词研习班，那些创作力和鉴赏力比较强的学生，幼年时接触本文所提及的诗——如《渡荆门送别》、《次北固山下》等——会比普通学生多一些。根据他们自己的回忆，他们当时未必能理解这些诗的内涵或体会到其中的美感。我个人认为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幼年学诗时，除了理解力和感受力外，还有一种更加先验的认知力在引导这些诗歌渗透到我们的骨子里，而这个给我们的反馈不一定是即时的。我们当下做诗歌启蒙，可以参考的东西不多，古人教子女读诗，也是一开始就用这些最好的作品，至于孩子能不能懂，倒不怎么考虑。当然，这个是否科学还有待论证。

Q：说普通话的现代人，还能欣赏的了古诗的平仄吗？

A：有些古诗的平仄特征，在变成现代汉语后还能保留，比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普通话里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依旧工整。如果重视平仄，可以在选诗时多下这一重工夫。

（以下是正文）

楼主在大学教中国古代文学，主攻唐宋，刚入职时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教过一段时间先秦。

去年楼主成了一枚新手奶爸，孩子刚出生不久，媳妇就给我分配了任务，让我写一个孩子六岁前的“古典诗词教学计划”。

幼儿学诗，或者说诗歌启蒙，重心在于选诗，诗选得好，学起来事半功倍。以下是我对于选诗的一点心得。

一、培养目标

在选诗之前，首先要确定培养目标，以这个目标为指归进行选择。

现在的小朋友，在六岁入小学之前，拔尖群体大约有四百的诗词储备，一般优秀群体也能有三百左右。（这里不是说达不到这个量就不拔尖不优秀了，个人禀赋不同，有些小朋友对诗词不感兴趣，但在其他领域有过人之处，这也是很常见的。）所以当下的学前诗歌教育已不能单纯视为预习或者玩乐，而应该作为一个重要的培养阶段，有计划地进行系统的教学。

一般来说，诗歌教育有三重目标：培养诗歌兴趣、积累诗歌知识、提高诗歌审美。小朋友通常对整齐流畅、朗朗上口的句子有先天的好感，所以只要不强迫他学习，随着接触诗歌增多，他的兴趣往往会逐渐加深。积累知识和提高审美在我看来是同一回事，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包含“知”和“识”两个方面，“知”是“信息量”，“识”是“判断力”，诗歌的判断力即鉴赏能力。同样是咏雪，“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和“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哪句写得更好，做出这个判断其实就是审美。

因此，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培养学前儿童的诗歌审美，因为判断力比信息量更重要。不过，判断力的培养基于优质信息的积累，这也是选诗的重要性所在。

值得注意的是，培养审美不是强行灌输一种我们认同或者大众认同的评判标准，而是保护一个人的先天感受力不被大量的劣质信息污染或破坏。换言之，审美的培养不是建设，而是抢救。审美是自然存在的，所谓“培养”是防止人们失去它。

那些脍炙人口的古典诗篇自然不会破坏审美，但如果想高效地建立审美保护机制，则必须要借助一定的方法，优中选优。

二、选诗原则

在拟定优中选优的标准之前，有必要对中国的诗歌有个大体的了解。

中国古典诗歌按照形式划分，主要有四言、五言、七言和杂言四种。《诗经》的主体是四言，即四字一句，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五言和七言即五字一句和七字一句，二者是古典诗歌最常见的形式；杂言诗每句字数不统一，像李白的《秋风词》（又名《三五七言》）就是这一类型。

（《秋风词》 吴铎 书）

从音律和意境的角度来说，五言诗最为含蓄隽永，韵味悠长。四言稍嫌古拙，杂言失之逸荡，七言气势虽壮，但笔力用尽，余味太少，往往华丽有余而凝炼不足。所以，诗歌启蒙应以五言为主，七言辅之。

举两个例子解释一下，为什么说七言诗笔力用尽，余味太少。七言诗许多都是以两句为一句，比如“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每句内包含两个小句，而五言诗基本一句是一句，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相比之下，七言的表现力更强，但信息太密，对读者接受力的要求更高；而且，七言诗每句的意象往往比五言诗多，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每句两个意象，而“大漠风尘日色昏”则一句三个（甚至四个）意象，画面留白太少，缺乏想象空间。从这个角度讲，五言确实比七言更适合启蒙。

评价一首诗的优劣，可以从文辞、音韵、意境、思想性、社会性等多个方面，但诗歌启蒙主要考虑前三点即可。以《诗经》中最有名的四首诗为例，《关雎》清新质朴，《蒹葭》朦胧蕴藉，辞、音、意皆美，可以先教；《氓》重在对恋人不忠的指责，《硕鼠》重在对统治者剥削的讽刺，批判性强，但美感稍逊，可以先不教。不要随便拿一本“诗经选”或者“儿童读诗经”之类的书，一股脑教给孩子。另外，《关雎》和《蒹葭》都各有三章，每章重复性较大，而幼儿对于诗中情感递进和时序转移的感受力不强，所以只教第一章即可，不必像坊间一些国学班一样以能背全篇为荣。

沈约有“文章三易”之说：易见事，易识字，易读诵。这三点同样适用于启蒙选诗。故事明白，生僻字少自不必说，“易读诵”更加值得注意。古人写诗用的是古音，很多字在古音中押韵，但在现代普通话中未必押韵，如杜甫《忆昔》“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在唐代语音中，“出”和“失”押韵，但在普通话里不押韵了。我们选诗，一定要选在普通话里也押韵的。

按照体裁划分，古典诗歌主要有绝句，律诗，古诗三种。绝句一首四句，律诗一首八句，二者都要符合格律，古诗一首往往多于八句，而且可以不合律。诗歌启蒙，可以按绝句—律诗—古诗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由简入繁。

按照题材划分，古典诗歌主要有写景、叙事、抒情、说理四种，另有一种咏物诗，但主要是借物抒情或借物说理，不必单独成类。诗歌启蒙以写景为主，叙事、抒情次之，说理再次之。之所以把说理放在最后，是因为说理诗往往有表里两层意思，表面道理好懂，里层道理却不易理解。比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包含着一层“人很难跳出自身的处境，看到正在经历的事件的全貌”的道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包含着一层“做学问要有根由”的道理，这些道理对幼儿来说，理解起来有一定难度。

按场景和功用划分，古典诗歌包含山水、田园、边塞、行旅、送别等多种类型，诗歌启蒙应该各类型均衡筛选，让小朋友全面接触诗歌的世界，进而产生自己的感受和认知。

三、佳作举例

王湾《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次北固山下》是王湾的修改稿，旧稿名为《江南春》，颔联（第二联）作“潮平两岸失，风正数帆悬”。这个“失”字虽然看起来更有新意，但用得太刻意了，纪昀认为有斧凿痕迹，确实如此，改成“阔”之后好多了；“数帆”太平，改成“一帆”，气象更加空旷孤绝，也更有力量。

（刘金河 绘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题为“一帆”，但实际画的“数帆”，题为“两岸阔”，但实际画的“两岸失”。）

这首诗写完之后，宰相张说将其挂在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让朝中文士以此为范式，所以这首诗对盛唐诗歌影响很大。尤其颔联的“阔”和颈联（第三联）的“入”两个字，被盛唐诗人不断化用，比如杜甫“星垂平野阔”，李白“江入大荒流”，王维“归雁入胡天”等。

唐人殷璠编的盛唐诗选《河岳英灵集》将此诗作为第一首，认为盛唐诗歌气象由之开启。明代胡应麟在其《诗薮》中也认为这首诗可以代表盛唐诗歌风貌。但这些主要是因为它写得早，作于开元元年，也就是盛唐第一年。如果论格局境界，它离盛唐代表作还差一截，不是因为它不强，实在是盛唐诗太强了。

（殷璠 《河岳英灵集》）

王之涣《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是首五言绝句，只有二十字。文辞简洁，音韵流畅，非常适合儿童背诵，而且更重要的是，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随着理解力和鉴赏力的深化，对于这首诗的感受也会与日俱增。我年少时初读此诗，还不觉得怎样，但成年后每读一遍，都觉增加一层味道。我心目中的盛唐气象就该是这个样子：西边望到尽头是太阳沉落，东边望到尽头是黄河入海，已经有如此阔大的视野了，我还不满意，我还想看得更远，那么怎么办？更上一层楼。中国历史上，（除极少数特例外）只有盛唐诗人能写出这样的诗。

这首诗被称为唐代五言的“压卷之作”，即最出色的作品。在我个人的排名里，虽然有几首五言律诗超过它，但只论五言绝句的话，它确实有资格竞争第一。

（金连仓 绘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李白《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这首诗颔联两句化用了上一首的前两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从形式到内容都模仿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李白天纵奇才，但是并不排斥学习别人，这是他令人佩服的地方。杜甫的《旅夜书怀》也化用了这两句，而且形式、内容、意境都有所提升，比李白用得好点儿。不过，李白这首诗最强的不是颔联，而是颈联。一首寻常的送别诗，居然能写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样的句子，不愧是“谪仙人”。

（刘安祥 绘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杜甫《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是盛唐诗歌中此类句子的集大成者，不仅化用了前面两首诗，还受到孟浩然《宿建德江》的启发。

（潘素 绘 “星垂平野阔，江入大荒流”）

李白才情接天，所以写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杜甫胸怀覆地，所以写出“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两联都是千古名句。

坊间称李白为“天才型诗人”，杜甫为“学识型诗人”，但其实杜甫也同样天才横溢，他们两人这程度，光靠后天是到不了的。从作品来说，李杜二人的最高水准是不相上下的，但平均水准杜甫更高一点，《李太白集》里面有些作品，写得其实不好，尤其那些应酬诗，可能李白当时并无灵感，但场合需要只能硬写。这是很正常的，再好的诗人，集子里面总有些不太好的应酬诗，除了杜甫。《杜甫集校注》里面收录了一千四百多首诗，没有一首写得不好。能做到这程度的，世间诗人，独一无二。（当然，不是说每首都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么好，只是每首都在水准以上，至于这个“水准”怎么界定，真的不好描述。）

（我手上的几个李白、杜甫的集子）

孟浩然《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上一首诗的颔联化用了这首诗的第二联，同样是描述天空离地面很近的景象，孟浩然直接写出“低”、“近”二字，笔触直白，杜甫则用一“垂”字，笔触内敛，从表现力来说，二者无高下之分，只是表达技巧不同。

（谢稚柳 绘 “野旷天低树”）

孟浩然《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诗是孟浩然最好的五言绝句，浑然天成，不着痕迹，看似平常，但最见功力。

（杨季 绘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杜甫《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是杜甫最好的五言律诗（之一），跟上面孟浩然的《春晓》一样，妙在纯出天然，不见人力，但当然不是真的不用技法，只是技法炉火纯青，返璞归真而已。

（杨延文 绘 “江船火独明”）

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和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历来被人推崇，认为气格雄浑，笔力千钧，而上面两首诗则是将千钧之力凝于毫发之上，运笔轻描淡写，但功力更加深厚。

李白《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诗经过后人改写，不是李白原笔。现存最早的宋代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中本诗作：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这或许是李白原诗。明代删补《唐人万首绝句》，《静夜思》第一句变成“床前明月光”，清初沈德潜编《唐诗别裁》，《静夜思》第三句作“举头望明月”，乾隆年间蘅塘退士编《唐诗三百首》，吸纳了明刊《唐人万首绝句》与《唐诗别裁》对《静夜思》的两处改动，才成为通行至今的版本。

明人编诗集喜欢凭己意妄改，这点深为学者诟病，但是这首好像还改得可读性更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从小耳熟能详习惯了这样子。

（刘旦宅 绘 “静夜思”）

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区础坚 绘 “晴翠接荒城”）

坊间经常有李白和杜甫的拥趸对掐，因为段位太高，别家粉丝一般不来参与，但苏轼和白居易的粉丝偶尔会来打打秋风，时间长了，大家就说苏轼也就罢了，你区区一个白居易哪里有资格来凑这个热闹？

对不起，他是真的有这个资格。上边儿这首诗，白居易，十五岁写的。

白居易在李杜二人的衬托下，好像成就很一般，但这其实是假象，作为新乐府运动的领导者，白居易是当之无愧的中唐第一诗人，如果没有他在，盛唐之后，唐诗就只有下坡路可走了。（后面李商隐虽然另辟蹊径，但整体格局还是下调了。）

王维《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唐代诗人的第四名是谁？没错，就是王维。

为啥直接选第四，前三不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吗？是的，没这个必要。

唐诗前三人板上钉钉，王维没办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王维弱，相反，世间的绝大多数诗人，创作成就都远不如王维。

王维是唐代最好的山水诗人，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最好的一句诗却是写边塞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苏轼评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其诗中最有画面感的，就是这句。徐增称“大漠、长河一联，独绝千古”，可谓是对此句最妥帖的评价。

（徐英槐 绘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前文联动：

论语、庄子、史记、周易……这些书的最佳版本是什么——十六种经典古籍版本推荐楼主90后高校青椒一枚，教中国古代文学，写这篇文章之前，清点了自己的上千本藏书，并参考业内影响力较大的三份高校推荐书目，最终选出了这十六种书。（个人藏书合影部分）三份高校推荐书目分别是：一、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推荐书目，此书目1998年公布，本文简称“北大书目”；二、王晓明教授推荐书目，此书目收录于《中綾波明日香| 赞56 评论48 收藏403查看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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