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四百多封信,像是在看一部香港老电影
如果不是收藏家刘涛在上海文庙无意间淘得这四百多封信,一个旧时代的普通上海女性在香港漂泊二十年的故事就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素锦的香港往事》讲述是出生于1920年代的上海女子周素锦,12岁父亲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家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妹,作为长女的她为了供养全家,像张爱玲小说《半生缘》中的曼璐那样去当了舞女,而后又成了商人章文勋的外室,并为他生下三个孩子。
1950年,章文勋抛弃了她带着正室定居香港,留下素锦一个人在上海养活三个年幼的孩子。1956年,生活艰难,她不得已将孩子暂时托付给妹妹妹夫,赴港寻夫讨要生活费,不曾想这一去竟与子女分离近二十年。
二十年中,素锦在香港忍辱负重、伏小做低,一方面四处找工作,做过塑料花厂女工、餐厅服务员,一方面拼命省吃俭用,将辛苦攒钱的每一分钱源源不断地寄到上海。
因为生活拮据以及时代的特殊原因,素锦无法与骨肉至亲团聚,只得不断给妹妹素美和孩子们写信,诉说自己的艰辛,更多的是对孩子们的吃穿用度、教育、婚姻等事无巨细地谆谆教导、精打细算。
素锦与妹妹间的书信,从1956年10月5日开始到1976年12月12日结束,共三百二十六封,加上妹妹素美写给姐姐的书信底稿一百五十六封,一共四百八十二封。六十余万字的往来书信,带着体温的记忆,描绘了素锦在香港煎熬的二十年时光,也展示这期间上海和香港的社会生活细节。
这本书可以说既是素锦个人生命史的片段,也是研究香港城市史的文献史料。
一、历史洪流下小人物命运的无奈
素锦和素美长达二十年的通信记载了时代洪流中一群小人物的生活细节,也让读者看到了香港和上海两地的历史变迁,体会到历史对小人物命运的操控。
“时代的灰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坚韧刚强如素锦,也难逃历史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素锦在香港的二十年,经历了很多历史大事件,经济腾飞、水荒、台风“温黛小姐”、银行危机事件、港币贬值、雨灾、生活物资紧缺、房价飙升、物价暴涨、大股灾、石油荒......桩桩件件都影响着素锦的生活。
辛酸与无奈常有,纵使再努力,也只能跟随历史的洪流飘荡。
我喜欢看这种有着时代背景的小人物非虚构故事,它比大人物的传记更能打动人,它填补了宏大叙事下留下的空隙,也让我看到了那种独属于中国人的生存智慧,感人至深。
二、旧时代女性的悲哀
素锦在上海时,正逢乱世,十几岁当舞女养活全家,那个年代很多贫寒之家的上海女儿都选了这条路。
为寻找依靠,不得不做了商人章文轩的外室,章大他十几岁,且在上海已经有家室。后来章抛弃她去香港定居,生活艰难到无法维持,素锦才迫不得已辗转前往香港讨要生活费。
作为落魄商人的失宠外室,素锦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才能要到生活费;想要自力更生,租房、找工作却受尽冷眼和压迫;为了供养上海的子女极尽节俭,却时常不被子女理解。
纵使万般艰难,素锦仍保持善良之心,接济亲戚、帮助同乡。素锦模样出挑,有品位、会打扮,虽拮据但不露囧相,自带上海女人特有的精致温婉。
最难得的是,在极度困窘的情况下,素锦一直未曾放弃自我成长,看了很多文学著作如《约翰·克里斯朵夫》、《大卫·科波菲尔》、《琥珀》、《基督山伯爵》等,书中的内容让她懂得了“如何掌控生活而不为之所困”。
坚强、隐忍、善良、努力如素锦,依然难逃旧时代下中国普通女性无法经济独立的悲哀与困境。
正如素锦给妹妹的信里所说:“我的一生都在被剥削,我能怪谁?”
三、亲情里的恩怨交缠
亲人之间,一面是血缘亲情,一面是人情算计,结果便是有恩有怨,恩怨交缠,中国式亲情的特点就是这样。
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弟姐妹情
素锦赴港时未曾料到自己会一去不得返,多亏无私的妹妹妹夫帮忙抚养三个孩子,一生无出,将素锦的三个孩子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吃穿用度都尽量给最好的,谆谆教导,希望孩子们上进独立。尤其是妹夫路临轩,并无血缘关系,却毫无怨言,实在令人佩服。
大弟弟元陵在美国也勤工俭学、省吃俭用,寄钱来支持素锦,小弟弟幼陵工作后也每月挤出10元钱用来支援外甥们。
素美、元陵、幼陵都感恩于姐姐当年的再生母亲之恩,即使分居在地球上三个不同角落,隔山隔海,他们依旧守望相助。
不过,真实的人性向来都是一体多面,有善、有爱、有光明,也会有复杂、有隐晦、有盘算。
儿子小庆的一封添油加醋的告状信,让素锦开始猜疑妹妹,素美更是震惊、愤怒、委屈、伤心不已。尽管一直通信,但分别十几年无法见面,现实种种曲折隐情,又哪里是单靠文字能全部表达的?因信息不足而产生猜忌,由此生出误解与怨怼,导致恩怨交缠。
还有素锦与小弟幼陵之间,素美临轩与幼陵之间,元陵与幼陵之间,各种温暖和矛盾,打断骨头又连着筋,和解之后又亲密如故,这大概就是特有的中国式亲情。
单向付出的母子/女情
素锦自知无法亲自履行母亲职责,内心对三个孩子感到无比亏欠,所以对孩子的需求有求必应。为了省钱更多的钱寄回上海,她极尽节俭,好像自己过得好一点就是对不起上海的儿女。
生病了舍不得去医院,旧衣服改改接着穿,吃饭常常一个面包就打发了,鸡鸭鱼肉不敢想,连章文勋都笑话她活脱脱成了女版葛朗台。有一年香港物价飞涨,素锦为了省钱,一年只吃了一只鸡,却还源源不断地往上海寄钱寄物品。
这种富有牺牲精神的爱并没有换来三个子女的心疼,二十年来他们没给素锦写过几封信,也没有关心过她的身体,反倒觉得自己爸爸在香港有事业,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
60年代初内地食品物质匮乏,素锦为了三个孩子长身体,从牙缝里扣钱,不断往上海寄去牛油、猪油、肉松、虾米、片糖、布料等。孩子们欲望却不断膨胀,养成了铺张浪费、自私自利的习惯,不仅要相机、自行车、手表、时装,还必须要高级的、进口的。
三个孩子直到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完全可以自立了,还在接受妈妈素锦的接济,全然没有人关心和宽慰素锦。
骨肉分离十七年后的再次相见,却是满满的陌生感,难怪素锦会伤感,“丈夫无缘罢了,儿女也无缘,儿女们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
不平等的夫妻情
素锦和章文勋这对红尘中的怨偶,也许没有真正的爱情,不过是上海霓虹灯下的七情六欲。素锦需要有个男人帮忙养活一大家,章文勋彼时对她是有恩的,用素锦的话说“葬母是大恩”。
然而章文勋有三位老婆,十二个子女,素锦不过是他失宠的外室。旧时代的女性,要靠男人养活,一口饭一碗汤,都是为了取悦人家,这种依附关系一旦建立,还谈什么情感平等?
素锦在信里写道:“如果章文勋想要对一个女人不负责任,当然是我而不是别人。对正室他有婚内义务,对田竹清,那是他心爱的女人。”
素锦在香港二十年,靠着勤俭持家、做小伏低、任劳任怨、随时待命,用自己的“二十四孝”熬成了一枝独秀。一起经历了时代的各种波折,章文勋竟然开始依赖素锦,甚至有时候还关心起她。但那也是因为另外两任老婆不再照料他,说到底他还是利用了素锦。
这本书看完,我数次哽咽,坚韧的素锦,无私的素美,是滚滚历史洪流中真实存在的小人物,她们被时代的浪涛裹挟着成长与生活。
想起张爱玲在《烬余录》里的那段话:“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生存在车子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道,可是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
“素锦们”熬过了那么多“惊心动魄”,都是源自心中的爱吧!父母之女之爱,兄弟手足之爱,夫妻之爱,朋友之爱......
by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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