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这是一幅“牛”图

“昔人以谓牛马目前近习,状最难似,滉落笔绝人。”

—— 宣和画谱

牛和马都是常见的动物，所以要画好反而不容易，韩干画马，韩滉画牛，唐代这两位画家后人并称“牛马二韩”。

乾隆在“五牛图”开卷处盖了一个硕大的印章“春耦斋”，并写了引首四个大字“兴讬春犁”，意为寄希望于开犁春耕，期盼秋天丰收。

康熙时期在紫禁城南海修建了丰泽园，种有大片的稻田，那里的书房就叫春耦斋，“耦”是两人并排耕地的意思，所以听名字就知道这里和农耕有关，每年春耕都要在这里举行仪式，皇帝亲自扶犁耕田，以示天子重农耕。

乾隆从二十五岁开始，一直坚持到七十岁左右，每年都要亲自参与，累了就会在春耦斋休息，所以这里藏有一定数量的珍贵书画，由于“五牛图”对农耕的特殊意义，所以就收藏在这里。

说起来韩滉并不像韩干是专业画家，韩滉的父亲是玄宗时期的宰相韩休，韩滉以门荫入仕，历经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从地方官一直做到了宰相。

“新唐书”列传里关于韩滉的部分，说他虽然是宰相之子，身居高位，但很节俭，嫉恶如仇，廉洁自好，不为家人谋资产。

其中有一段“自始仕至将相，乘五马，无不终枥下。”这个小细节也很能说明他的性格，一生骑乘过五匹马，每一匹马都在马厩善终，既念旧又爱惜动物。

韩滉喜欢弹琴，擅草书，后人评价他“书得张旭笔法”，对绘画这个事儿，他自谦“不能定笔，不可论书画”，又因“以非急务，故自晦，不传于人”，只把画画当个业余爱好。

五牛图据传是韩滉晚年所画，唐建中四年十月（公元783年）泾原兵变，叛军攻陷长安，唐德宗仓皇出逃，韩滉作为镇海军节度使，苏南浙北都是他的辖区，筹集了大量军用物资，保障后勤，拥重兵驻守长江下游，保全了东南地区。

德宗回到长安后，对手握重兵的韩滉不免猜忌，韩滉想起梁武帝时，陶弘景曾借“二牛图”向梁武帝辞官的典故，画了“五牛图”，向德宗表示自己的退隐之意。

由于韩滉曾提出“营田积粟”的主张，并且建议朝廷采用“且战且耕”的办法对付吐蕃、回纥的军事入侵，在任职宰相期间，注重农业发展，有人据此认为此图含有鼓励农耕的意义。

当然，这都只是后人解读，乾隆皇帝也有不同看法，他觉得这是韩滉借图叹生民之艰，于是在画上题了一首诗：

一牛络首四牛闲

弘景高情想像间

舐龁讵惟夸曲肖

要因问喘识民艰

头两句说画本身，全图只有一头牛佩戴了鼻环和缰绳，其余四头是散放休息的状态，乾隆在这里也提到了陶弘景的典故，陶弘景的“二牛图”也是一头络首一头散放，梁武帝本想召陶弘景入朝为官，陶弘景献上“二牛图”后，梁武帝明白他不想被束缚的意愿，就让他继续隐居山中。

后两句说鉴赏，让大家不要只看画家的画技惟妙惟肖，而要透过画看出背后的深意，这里他用了“邴吉问牛”的典故。

邴吉是西汉名臣，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汉宣帝幼年时因巫蛊之祸受到牵连，邴吉救下了年幼的汉宣帝，但他一直没有说这件事，即便是在汉宣帝即位以后。

邴吉任宰相时，有次外出，路边发生斗殴，邴吉经过却不闻不问，往前走，遇到农夫赶牛，邴吉看牛气喘吁吁，于是停下车子，让随员去问清情况。大家觉得邴吉不管斗殴反而去管牛，很不理解，邴吉说斗殴应该是长安令、京兆尹该管的事，现在还是初春，牛反常喘息，可能意味着气候不合节令，担心影响春耕，因而过问，农耕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大家心悦诚服。

韩滉的画作只有一幅“五牛图”传世，这幅图原本没有名字，直到被艺术皇帝宋徽宗收藏后，才用瘦金体题写“唐韩滉五牛图真迹，宣和殿御题”。

这幅“五牛图”迄今已传承了一千二百多年，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纸本中国画。

图中五头牛形态各异，除了第一头牛画的是在荆棘上蹭痒的状态，因而有丛荆棘作为背景，其他的牛都没有背景，每一头都可以单独成画，造型准确生动，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

自宋徽宗之后，这幅图一直被诸多名家所收藏，元代书法家赵孟頫在画上三次留下题跋，赵孟頫的第一跋中信息量很大，他说自己在南北方见过多幅韩滉的作品，集贤院中藏有“丰年图”“醉学士图”，张可与藏有“尧民击壤图”，鲜于枢家中藏有“醉道士图”，这幅五牛图最初是田师孟带给他观赏，得知这幅图属于赵伯昂，于是托刘彦方去求购，赵伯昂送了给他。这第一跋把这幅图的来历说得很清楚，有完整的流转过程，而且里面提到了韩滉的多幅作品，可惜传世的仅余“五牛图”一幅。

第二跋当中，讲了陶弘景的故事，他觉得韩滉借五牛图传递和陶弘景相同的意愿，当时他外放济南，遇到很多不顺，引用这个故事也是心生退意，题跋开头夸赞了一番韩滉的画功“神气磊落，希世名笔”。

第三跋距离第一跋足有二十四年，此时赵孟頫已是六十高龄，他说这幅图是我的旧藏，不知道什么时候归太子收藏了，太子又赐给了唐古台平章，唐古台看到画上有赵孟頫的题跋，又拿来给他看，兜兜转转，居然还能再看见，实在有缘。

接在赵孟頫之后的是元顺帝时期孔克表的题跋，引用“列子”中秦穆公与伯乐的故事写道“善相马者不于骊黄牝牡而于天机，余谓观画亦然”，说看画和相马一样不能看表面，要看内涵。

之后描述了画面内容，感叹画家功力了得，而且说画上还有赵孟頫的题跋，就更珍贵了。

孔克表是孔子的第五十五世孙，元至正十一年进士，博学，尤精史学，他题跋的时间是元至正十二年，也就是1352年，这时候各地红巾军起义已是如火如荼，数年后元灭，到了眀朝孔克表被召为国史编修，后来陪朱元璋吃饭的时候失仪被丢进刑部大狱后绝食自尽。

孔克表的题跋之后，又有乾隆的两个题跋，分别是乾隆十八年和十九年写的，里面也补充了不少收藏流转信息。

他说，这幅图原本收藏在项元汴家中天籁阁，项元汴的孙子项圣谟曾经临摹过，康雍朝大学士蒋廷锡也曾临摹过“五牛图”，但他没见过真本，临摹的是项圣谟的摹本。

里面有句“志虎贲中郎之慕”，虎贲指军士，中郎指蔡邕，孔融和蔡邕交好，蔡邕死后，孔融见到一个虎贲军士很像蔡邕，所以经常请他喝酒，以慰思念老友之情，乾隆用这个典故来比喻蒋廷锡未见真本只能临摹摹本，代他觉得惋惜，似乎也不无炫耀。

乾隆十九年的题跋，说到他收集到了三个版本，包括韩滉真本，项圣谟的摹本，以及蒋氏后人蒋溥进献的蒋廷锡摹本，真迹和摹本都收入内府了，韩滉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开心吧，于是高兴的作诗一首，三幅图共有十五头牛，于是诗中用“居然十五牛来牧”来记录三个版本聚齐这件事。

“五牛图”经宋徽宗、赵孟頫、唐古台、邹君玉后，明代后期由项元汴收藏，清军入关之后一度下落不明，直到乾隆初年，“五牛图”由浙江桐乡汪学山的“求是斋”收藏，期间“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与姚世钰曾经在汪家鉴赏并题跋，金农评价“愈看愈妙，真神物也”。

之后乾隆将“五牛图”收入宫中，1900年，八国联军洗劫紫禁城，《五牛图》被劫出国外，从此杳无音讯。

五十年代初，香港拍卖行传出一则消息“唐韩滉五牛图真迹即将拍卖”，当时的收藏者吴蘅荪，因为企业经营状况不佳不得不将画拍卖。

一位爱国收藏家也曾打算购买“五牛图”献给祖国，但要价太高，自己无力承担，为了避免国宝外流，这名爱国收藏家给周总理去信，希望政府能出资收回国宝。

在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下，最终以6万港元购回，以当时的购买力换算相当于现在近千万。“五牛图”回到故宫时，已经残破不堪，大大小小有数百个蛀孔，色彩斑驳，“绢八百纸千年”，毕竟上千年的东西，早已到了他的保存极限了，故宫博物院的孙承枝大师花费数年时间，进行了修复和重新装裱，“五牛图”才终于恢复了昔日光彩。

“五牛图”是少数几件唐代传世纸绢画作品真迹之一，也是现存最早的纸本中国画，同时也是韩滉唯一的存世真迹，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纸本，设色，纵20.8厘米，横139.8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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