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事] 一门“起死回生”的手艺
数年前,东京国立博物馆借展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展出期间我正好在日本,于是冲着“天下第二行书”的名头,赶紧去凑个热闹,接受下熏陶。
在展馆居然和老友偶遇,于是,看完颜真卿,两人结伴顺便逛了逛博物馆的主展区,当走到一件瓷器展柜前,老友脱口而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蚂蝗绊?”
当时我只是耳闻过“蚂蝗绊”的大名,对其来历典故并不熟悉,只是被展柜里那个瓷碗的器型釉色吸引,那些醒目的焗钉让“蚂蝗绊”在周边的一众展品里显得与众不同。
日语里“文化财”大致跟咱们这儿文化遗产一个意思,博物馆里很多展品的介绍中都带有这种字样,在各种景点也常常能见到带有“文化财”的标识。“蚂蝗绊”在日本写作“马蝗绊”,被列为“重要文化财”,也就是重点保护文物。
关于“蚂蝗绊”的传承有详细的记载,南宋孝宗淳熙年间,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武将平重盛向杭州育王山布施黄金,佛照禅师将这件龙泉窑青釉花口碗作为回礼,赠送给平重盛。
之后几经流转,传到了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的手上,足利义政十分喜爱这只茶碗。
历经二百多年岁月,此时茶碗上已经有了裂痕,甚觉可惜,于是足利义政让赴华的使者带着这个茶碗,来到当时的大明王朝,希望永乐皇帝再赐予一件同样品质的茶碗。
但是从南宋到明朝,瓷器的风格已经发生了很大转变,明代以翠青釉色为贵,与宋人重粉青的审美截然不同,难以复制出相同的器物。
无奈之下,使者只能采取当时常用的陶瓷修补方法,让工匠在裂痕上加了六枚锔钉锔合后带回日本,没想到足利义政觉得修补过后的瓷碗更精美,也许这种形态正好契合了日本文化中推崇的残缺之美,因为茶碗上的焗钉状似蚂蝗,得名“蚂蝗绊”。
后来足利义政将茶碗赐给了他的私人医生吉田宗临。
吉田家后来做了土木工程,以“角仓”为商号,其子孙便将姓氏改为“角仓”。
到江户时代,这只茶碗传到了吉田宗临的后人实业家角仓以了的手中。
日本儒学家伊藤东涯在角仓家看到这只茶碗,感慨其典雅精巧和流传有序,于是写下了《马蝗绊茶瓯记》。
到江户时代后期,角仓家分东西两家,这只茶碗被分到了东家,后来被三井财团的收藏,1970年,三井家将此碗捐献给了东京国立博物馆。
如果以焗瓷手艺来看,蚂蝗绊的修补并不精细,大概当年使者只是为了交差,没有好好寻访工匠,焗瓷是一门历史悠久的行当,“清明上河图”里就有焗瓷匠的形象,这说明至少从北宋时期就有了这门手艺。
焗瓷分常活和行活,常活就是走街串巷给穷苦百姓服务的,只管补起,不论美观,所以用的工具也都比较粗糙,用料选择也以便宜实惠为主,“蚂蝗绊”的修补大概就是找了做常活的工匠。
行活也叫秀活,专为修复比较有价值的古董瓷器,瓷器毕竟脆弱,传承过程中难免有磕磕碰碰,甚至不慎摔碎的情况,这时就需要技艺高超的焗瓷匠来进行修复,而且古董修复不像平常修补个粗瓷碗盆,不漏就行,除了还原完整性,还要兼顾美观。
马亲王在“古董局中局”里描述了一种神乎其技的焗瓷手法“飞桥登仙”,能在完全不破坏其他部位的情况在瓷器上打开一个任一部位,取出其中所藏的物品,再进行修复,修复好了之后非专业人士也完全看不出来,可谓巧夺天工。
当然,这种手法只是小说情节,现实中并不存在。
焗瓷匠在拿到一件需要修补的器物,先是要找碴对缝,确定器型;然后再根据瓷器的结构,安排焗钉的数量和位置;之后用金刚钻在准备嵌入焗钉的地方打孔,“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个行当,打孔非常考验手眼配合以及耐性。最后嵌入焗钉敲打拱牢,再完成补漏的步骤。
自清代到民国时期,焗瓷受到追捧,不仅仅是破损瓷器才找焗瓷匠修补,有些热衷焗瓷工艺的收藏者甚至刻意将瓷器撑裂,再找焗瓷匠修饰,成为一种风潮。
焗钉的运用最能体现焗瓷匠的水平,花钉、素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焗钉选用要先观察裂纹走向,再根据器型、风格来决定,通过巧妙的构思和设计,让焗钉造型和谐融入,让修补的器物涅槃重生。
工业瓷大行其道之后,大多数时候瓷器不再金贵,焗瓷也被冷落,近年瓷器收藏逐渐回暖,相信这门持续千年的传统手艺也将有机会继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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