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半生“火的艺术”却悉数捐出,是为给它们永恒
本文经在艺App授权,原标题《在艺·对话丨王桐发,痴迷半生“火的艺术”却悉数捐出,是为给它们“永恒”》作者: 带你一起学收藏的,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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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琉光溢彩——天津博物馆藏西洋玻璃器展”,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历时二十余年,辗转各国收藏72件/套西洋玻璃器,如今却悉数捐出,只为给它们“永恒”。
故事也许是从儿时家中那个漂亮的玻璃杯开始,晶莹剔透,母亲告诉他这叫“料器”;也许是从书房中那一座珐琅钟开始,当时喜爱西洋钟的他在闲暇时的摆弄和观察里发现了珐琅这种精美的工艺。
年逾七旬,王桐发作为收藏家早已过了仅凭眼缘就冲动下手的阶段,更坦言已经开始给藏品做减法,但是面对自己过去数十年在各国搜寻到的珍品,他却并没有选择拍卖或是留给子女,而是慷慨捐赠。
2018年,当王桐发漫无目的地循例走进天津博物馆,看着“天津馆”中为数不多的西洋器物时不禁疑惑,天津作为港口城市,为何西洋展品这么少?突然他灵光一现,不如把自己收藏二十余年的西洋玻璃器拿出来充实博物馆藏品,也以此让更多人了解这一艺术门类,于是当机立断联络了相关工作人员,将此意愿告知并落实。“我只是希望能把这么精美的艺术展示出来,别只在我这里藏着,应该给大家看。让大家欣赏就好,让我介绍一下我就高兴,也就是这个目的,没有别的。”王桐发对于捐赠决定的想法如此纯粹。
2021年,这批藏品一路南下来到了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近日“琉光溢彩——天津博物馆藏西洋玻璃器展”在鹭岛厦门开启了它新的旅程,也将王桐发的心愿带向了更多人。“我挺高兴这批西洋玻璃器能有机会到鼓浪屿展览,鼓浪屿是一个旅游胜地,来往的游客特别多,相信会有更多人了解这一工艺。”纵横商场数十年,可是谈到这次展览的心情时,电话那头的王桐发俨然一位慈祥的长辈,言语间满是赤诚。
王桐发 大沽美国国贸公司、摩根包装品公司董事长,著名实业家、收藏家,
2018年和夫人梁世平把多年收藏的72件/套西洋玻璃画珐琅器捐赠给天津博物馆
王桐发出生于天津,从小就对中国传统艺术十分喜爱,上学后也一直坚持学习书法和绘画,十几岁时就开始流连于古董街,攥着仅仅13块的奖学金,眼馋当时要价六七十块的左宗棠字联、齐白石的虾,最终咬咬牙只舍得买那些几毛钱到一两块的字画。这是当时生活并不宽裕的他捍卫爱好的唯一方式,也是他走进收藏世界的开端。
文革迫使他暂停了收藏,但是改革开放却带给了他更多了解西洋艺术的机会。“它们(中国传统艺术和西洋艺术)是共通的”,正是借由多年来对中国传统艺术的了解和掌握,才使得王桐发对于美的理解与领悟更深、更准。
由于从小对玻璃器和珐琅工艺的喜爱,西洋玻璃画珐琅器顺理成章成为他的最爱。移民美国后借着贸易工作之便,他每到一个国家就跑去当地的拍卖会、古董店、地摊搜寻,遇到喜欢的绝不放过。“只要有成对出现的,我绝对不会放弃它。”也因此,成对、成套成为王桐发收藏中一个最大的特点。久而久之,那些古董商都和他成了老朋友,每次一有精品出现马上联系他,因为他们知道这位王先生对于玻璃器眼光独到,出手果断,对于器物本身来讲也是难得的知音。
王桐发与他的收藏
而王桐发更不客气,几乎拿下了每一间古董店的“镇店之宝”,也坚决不会因为其他事而影响拿下精品的机会,甚至曾为了拍得一对方瓶而让远道而来的书法家朋友败兴而归。
“参加拍卖会那天下着大雨,因为没告诉几位当地朋友我的行程,他们就去我家找我,其中一个大书法家本来是专程为我写字的,看我不在家就打电话问我可以回去吗,我说哪里回得去,我等着拍东西呢。很遗憾,太遗憾了,原本是可以得到他的字的,但是我拍到了这对瓶,所以虽然遗憾也是值得的。”
1890s 镀金玻璃画珐琅花卉纹对瓶 美国
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为了拍得这对瓶子,王桐发遗憾错过了友人的题字
往事历历在目,谈起当年一件件珍宝的收藏经历时,电话那头的王桐发难掩欣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但当说到当今艺术市场的现状时他却颇感无奈。他希望人们可以关注艺术本身,而不是在意那些虚浮的价格数字,这也是他选择将藏品捐赠而不是拍卖的重要原因。
采访的最后,当被问道对此次展览有什么样的期待和祝愿时,他说希望有更多的人去参观,了解“火的艺术”。也许是觉得采访时的回答未能充分表达自己的心情,二十分钟后,他发来了这样的一条短信:我希望能够通过展览带动更多收藏家将藏品捐赠给国有博物馆,也希望借由这批艺术精品为更多民众带来视觉享受。
不给别人抢走精品的机会
Q:您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的?
A:我从小就喜欢字画、古董,上学的时候也一直在学习书法、绘画,文化大革命前我就经常买一些字画收藏。那个时候我经常到废品店、古董街去逛,像类似北京的荣宝斋、天津的文渊阁这些我经常去,偶尔遇到喜欢的就买下来。
文革前字画收的比较多,因为当时它们不是很贵,一幅齐白石的虾也就是六七十块人民币,但是我当时的奖学金是13块,也就是说一年的钱才能买一幅画,我舍不得,所以真正能买的几毛钱、一两块就算是贵的了,也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去买。
当时的收藏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都被毁掉了,有几幅我老师的字画,后来都给了学生们。改革开放后我参加工作了,那个时候又有机会接触到西方文化了,所以收藏的门类也越来越多。但要说比较系统的收藏,还是从90年代开始。
Q:文革后您主要收藏哪类艺术品?
A:文革后就比较多了,书画也逐渐收藏一些名人的作品,但是我的收藏重心主要放在古董,比如红木家具、钟表、珐琅器等。尤其珐琅器是我特别喜欢的,我的珐琅器收藏又分两个系列,一个是玻璃画珐琅,另一个是金属胎珐琅。
1880s 透明黄色镀金刻面玻璃画珐琅花卉纹瓶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Q:您移民美国后又是怎样进行收藏的?
A:因为我是从事贸易工作的,基本上都在欧美这两个地方走来走去,尤其是欧洲去得比较多,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去拍卖会、古董店,甚至地摊,去看、去搜寻。荷兰、英国、法国、西班牙等等,凡是我业务范围内的国家、城市,只要待在那一段时间我都会去找自己爱好的藏品。
只要有机会,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去古董市场看一看。
1880s 仿陶瓷镀金玻璃花卉纹瓶 英国
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Q:西洋器物是您收藏中的一个重点部分。
A:没错,因为国外的玻璃画珐琅造假的成本和技术难度都很高,所以没有人造假,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它的珍贵和稀少。
玻璃画珐琅是纯手工制作的,需要具备一定的技术才能做出来。玻璃里面的微量元素随着时间的累积会不断地产生变化,颜色也就会随之改变,有经验的人从表面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它的年代,如果仅凭涂色等造假手段是完全达不到那个味道的,所以很难做假。
1880s 透明天蓝色镀金玻璃画珐琅花卉纹碗碟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再者,玻璃画珐琅的加工难度很大,成品率极低,传世量很少。一件玻璃画珐琅器要经过数次着色,反复烧制,但是珐琅的熔点跟玻璃胎的熔点几乎一样,如果温度过高,整个器形容易变形,如果温度过低,珐琅釉不能充分熔化,使其无法和玻璃胎黏合,导致最终呈色不好。由于成品完全取决于烧造温度,也因此大家都叫它为“火的艺术”。
19世纪后期 透明镀金玻璃画珐琅花卉纹洒器 欧洲,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Q:成对、成套是您收藏中一个很大的特点。
A:是的,如果我看到一对非常喜欢的,毫不犹豫,不会给别人机会抢走的。有的人在收藏过程中是贪便宜,但我不是,我一定要精、真、成对。
成对的器物在玻璃画珐琅中是更珍贵的存在,因为这一工艺本身已经够难了,若想做出一对很像的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由于长期的递藏,能完整一对保存到今天更难得。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 透明带盖玻璃画珐琅人物图瓶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只有博物馆能给它们永恒
Q:您为什么选择捐给博物馆,而不是拍卖或者一直作为私人收藏?
A:对于我来说拍卖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把这些通过数十年累积收藏的成系列的藏品拆分开,等于将这些努力付诸东流,不如把它们整体作为一个系列捐给博物馆让人看着赏心悦目,也有层次感。
Q:为什么会选择天津博物馆?
A:我经常去博物馆参观,在看的过程发现天津博物馆中的“天津馆”西洋藏品不多。记得当时看到一个电话机在那儿摆着,我觉得太单调了,于是就想到把自己收藏的一些西洋器物捐出来,让更多人看到。跟馆方沟通了这一意愿后,他们就找了一些专家来鉴定,过程中我一件一件讲给他们听,他们也在过程中了解到相关工艺,研究之后觉得这些东西有收藏价值,决定接受时他们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没有要求,我就是希望给大家看看就好了,别在我这里放着,应该给大家看。
另外,玻璃器时间长了它会变得酥脆,要是不小心很容易毁掉。记得有一次我就摔坏过一件非常漂亮的粉色大瓶,非常后悔,因为刚烧出来的玻璃有强度,经过一两百年时间后强度不够了,很容易因为保护不当而造成遗憾。我相信如果它们去了博物馆,也能得到更专业、更有效的保护,无疑是更安全、更理性的选择。当我想看的时候可以去博物馆,没有必要一直放在自己这里。
2018年这批藏品在天津博物馆展出时,陈卓馆长、王桐发与工作人员、观众一起参观
Q:当时天津博物馆展出时,您在现场做了导览,大家对这一批藏品有什么反馈呢?
A:大家都很喜欢,看惯了坛坛罐罐、瓷器玉器,突然看到70件/套绚丽多彩的西洋玻璃器,都感到很养眼,有一种艺术上的享受。
Q:在做捐赠决定的时候您和家人有没有犹豫、纠结过?
A:我自己没有,但是家人们都觉得可惜,我跟他们说留得再久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和朋友可以看到,不如把它们呈现给更多人,所以最终他们也都很支持我的决定。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 透明描金玻璃画珐琅花卉纹瓶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做点对得起文化的东西
Q:目前市场上对于西洋玻璃器的认知似乎还并不充分。
A:没错。现在大多数人玩的西洋玻璃器都是鼻烟壶,其他玻璃画珐琅都是从康熙时期官窑烧制的中国风格器物,大部分都被香港藏家李景勋收藏,恐怕他收藏有数百件之多,基本上都是宫廷的,非常棒。中国玻璃画珐琅器的收藏者他应该是第一人了,我也是受他的影响。
但是西洋玻璃画珐琅器的市场占有率一直不高,是很遗憾的。玻璃画珐琅起源于欧洲,欧洲几个国家互相借鉴、互相发展,我很喜欢他们的工匠精神,这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Q:您最喜欢哪一种文化、风格的玻璃器?
A:波希米亚的玻璃器是我特别喜欢的。他们的器物比较传统,而且做得比较精。
1880-1890 透明琥珀色玻璃画珐琅花卉纹瓶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Q:您现在还有继续收藏珐琅器吗?
A:现在开始做减法了,除非遇到特别好的、让我动心的才会收藏。
Q:您怎么看艺术品对于文化交流的意义?
A:艺术品其实就是文化的汇集,各个国家对艺术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好,这些偏好就反应了不同的文化。通过艺术品的流转,不同文化间可以借此直观认知异域文化。
1880s 白套粉镀金玻璃画珐琅花卉纹烛台 波西米亚,现展于故宫鼓浪屿外国文物馆
Q:在您看来现在的艺术品市场如何?
A:现在人们习惯用金钱衡量艺术品的价值,所以市场有点儿畸形,我认为应该回归理性。
也是因为生活各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钻研、研究,而且愿意继承一些手工艺的人也越来越少。
Q:您觉得我们有办法改变这一现状吗?
A:我没有能力扭转,只能说尽自己所能来宣传,希望大家回归理性,不要盲目地哄抬价格。发挥点儿正能量,静下心来做对得起艺术、对得起文化的东西。
一小时的采访,从开始的严肃到回忆往事时的欣喜,再到回归现实的感慨,其间偶尔伴随着翻动书页的声音,似乎是为了回想起当时的收藏故事与经历翻看着手边的资料以准确地念出图录上那些器物拗口的名称。自己曾经的藏品再次展出,相信对他而言有回忆也有感慨,最后他说:“展期内我想找机会去厦门看看它们,希望你也能去一趟,欣赏这批精美的玻璃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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