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临海、天台、温州7日公共交通自由行游记——溪口及临海篇

最是仓皇辞庙日——溪口蒋氏故里

2008年10月11日，在从台北坐火车南下返回高雄的路上，我拜访了人在桃园的台湾朋友，一大早被他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大溪看看蒋中正？”，当我给出肯定的回答之后，我们立刻下楼发动了摩托车往慈湖的方向骑行，当时的脑袋里其实想得更多的是大溪的豆干好吃，而蒋介石对我来说，才刚刚从1949年之后就不存在的人民公敌，变成了本名蒋中正，1949年之后还继续存在的历史人物。

14年之后的今天，我终于站在了老蒋在桃园慈湖游玩时常常提起的故乡——浙江奉化溪口。下车之后，走在今天的溪口街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影响中国近代历史走向的名人的故里，在这个安静、富裕的浙东小城里，大面上和老蒋有关的，也只是时不时能看到以蒋姓为招牌的千层饼店、蒸芋艿店和小饭馆。

不过，越靠近剡溪，蒋字出现的密度就会越高，而街边店铺的招牌上更会出现“蒋氏XX代”的字样，似乎蒋家血统的浓淡是随着剡溪距离的远近而决定的。终于，街边出现了蒋氏宗祠——这个对于传统中国宗族社会来说最重要的家族活动场所。

溪口蒋氏根据蒋介石的寻根结果，源自江苏宜兴蒋澄一脉，到蒋介石爷爷蒋斯千这一辈是第59代。蒋斯千在剡溪边上经营一家名叫玉泰的盐铺，盐铺在蒋介石父亲蒋肇聪的打理下生意兴隆，1887年，蒋介石就出生在玉泰盐铺二楼东屋中。

1896年，前文提到的在月湖修宅的蒋介卿与蒋介石生母王采玉发生矛盾，兄弟分家。当时的孤儿寡母王采玉蒋介石母子和弟弟妹妹仅分得了3间容身的屋子，蒋介石兄弟所得的屋子依照其谱名字辈“周”命名为丰镐房（丰镐为周的旧都）。1929年蒋介石发迹之后，在分得房屋的基础上重建旧居。

从1906年4月蒋介石东渡日本求学开始，虽然一直在外生活，但他仍然经常回到溪口。尤其是三次下野之后，他都在溪口蛰伏、伺机而动，家乡对于蒋介石来说也是货真价实的精神堡垒。

对于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来说，溪口更是充满关于母亲毛福梅的回忆。这里也是蒋经国在苏联旅居12年回国之后被蒋介石安排和苏联妻子芬娜（蒋方良）一起“洗涤灵魂”之处。

作为家族中最有势力的军政要员，深深被中国传统伦理影响的蒋介石蒋经国父子除了在政治上呼风唤雨之外，理所应当地扮演着溪口蒋氏宗族最具影响力人物的角色，这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武岭中学的筹备和设立。

1949年5月25日，溪口解放，作为人民公敌蒋介石的家乡，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留还是不留、怎么留比较好成了深受时代主题影响的大问题。

溪口距离台湾直线距离只有不到500公里，但对于蒋介石来说，这却是后半生无法逾越的光年之外，再也没能踏上家乡的土地。1987年，在距离生命结束只有1年时，蒋经国主动打破了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界限，包括蒋家人在内，跟随国民党撤退台湾的老兵及家属也终于有机会重新踏上大陆的土地。这其中就有病入膏肓、归根心切的蒋经国三子——蒋孝勇。

从此之后，台湾蒋家人的一举一动，似乎又重新与溪口，这个孕育蒋家千年繁衍的古镇，重新建立了时空链接。蒋经国与章亚若的儿子章孝严，在2003年改回蒋姓之后，溪口蒋氏宗祠也做了族谱的更定，将孝严、孝慈一脉列入。2022年11月刚刚当选台北市长的蒋孝严之子——蒋万安，也曾在多次随父到访过溪口蒋氏宗祠祭拜过本族先贤。

在蒋家人身上，我们似乎看到了从传统社会中走出的宗族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命力，其实它不光体现在两岸的历史故事之中，也体现在每个中国人不忘先人、慎终追远的文化认同之中。

年轻人追捧的慢节奏古城——临海

自唐以来，台州的府治一直都在临海，直至1994年迁出，故临海古城又有台州府城的称谓。南宋以临安为都城时，临海曾作为“畿辅”的治所，地位显赫一时。台州府城墙始建于东晋，开创以来，已有1600余年，历经唐、宋、元、明、清诸朝不断修筑增扩。

来自仙居的永安溪和天台的始丰溪在临海城西北汇合成灵江。灵江挟两溪之水，直逼临海古城之西门，沿城边绕了一个U字后，才曲折蜿蜒着向东南方向椒江，流入台州湾。灵江是感潮河段，每日有两次涨潮退潮，涨潮时如遇到上游溪水丰沛的夹击，就会给临海古城造成威胁。

元朝初期，忽必烈下令全拆南宋故地城池时，台州府城墙就以其防御水患的重要功能免于拆除（因相似原因保留城墙的还有江西隆兴）。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台州府城墙加建瓮城。临海城墙有三分之一的长度沿着灵江修筑，把瓮城修作弧形，把马面迎水的一方修作半圆弧形，是临海不同于其他古城的特点，以减少洪水来临时的巨大冲击力。

在长约5000米的城墙中，共有朝天门、望江门、镇宁门、兴善门、靖越门5座城门。其中，朝天门离灵江上游最近。

古代城门防范洪水多用到槽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台州府城墙的临江城门中有放置槽木的闸槽。在2019年利奇玛台风带来的洪水袭击临海之前，朝天门槽木的高度是3米，而2019年8月的洪峰直接超过了这个高度灌进了古城。所幸洪水褪去之后，修复及防洪改进工作立刻展开，台州府城又一次经受住了洪水的考验。

城墙东侧的东湖也是整治水患的产物，它开凿于北宋端拱二年（989），初为船场水军营，熙宁四年（1071）郡守钱暄改而为湖。

据《台州府志》记载，钱暄于熙宁四年十一月以光禄少卿知台州，当时临海城池水患严重，百姓谈“水”色变。钱暄组织军民在崇和门外三十步船场水军营大力开展迁城凿湖之举，几经经营后，既为临海清除了水患，还留下了一座风光旖旎的东湖。

东湖南北长近500米，东西宽约150米，面积280亩，湖面紧挨着台州府城东城墙，早在宋代就被人们誉为“水光山色，涵映虚旷，为春夏行乐之冠。”

东湖南北纵长，园林以中堤为界，分为前后两湖。十米高的八角湖心亭是前湖的中心，登临亭台俯瞰，周边风景一览无余：“四壁云山天上下，一亭风月水中央。”

如今的临海城墙之所以还有江南长城之誉，与一位享誉大江南北的民族英雄有着直接关系，他就是以“平倭”闻名于世的戚继光。嘉靖三十五年（1556）秋，经新任浙江总督胡宗宪保举，戚继光被任命为参将，镇守宁波、绍兴、台州三府。彼时倭患已经十分猖獗，日本自1392年北朝将军足利氏征服南朝以来，丧失军职的南朝武士成为“浪人”，他们与不法商人相勾结，吸收了一部分破产的农民，组成海盗集团骚扰中国和朝鲜，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戚继光发现，老城墙很容易被倭寇攻破，首先是因为墙体的老化——诞生千余年以来，台州府城虽多次修缮，但一直是夯土城。如此重要的一座抗倭指挥枢纽，需要进行一次升级改造。在他的设计和指挥下，工匠采用统一的建筑标准，将城墙增高加宽加固，城墙两侧以石条为基座，砖石包砌到顶，增高了城堞，统一了垛口高度。

嘉靖三十八年（1559）四月，数千倭寇围攻台州府城的前哨桃渚古城。接到狼烟警报的戚继光率军从宁波出发，在泥泞中急行军300余里，于一个梅雨绵绵的清晨突然出现在城下，杀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战役中，戚继光发现沿海渔民住宅非常特别，这种采用块石垒砌的建筑类似碉堡。为应对台风，门窗开得很窄小，透过窗户向外瞭望，视野十分开阔。于是，戚继光创造性地在桃渚城修筑了空心敌台，后又于嘉靖四十年（1561）将其应用于台州府城的修缮，构筑了13座空心敌台。

除了在防御工事上的创新，戚继光还在军旅生涯中创造性地征集本地兵员，取得了良好的作战效果。不过光有优良的兵源还不够，科学的训练和严明的管理更加重要。戚继光将自己的练兵心得总结在《纪效新书》中，这本书涵盖选兵、号令、战法、行营、武艺、守哨、水战和纪律、奖罚及思想感化、情感投入等内容。戚继光以《纪效新书》为教材在灵江边的台州府武场卓有成效地训练招募的主力部队和卫所士兵，对将领进行德、才、识、艺四方面的培养，根据其不同特点，委以相应的职务。

离开浙江之后，戚继光升任蓟镇总兵，先后有两万多浙江子弟兵从东南沿海被征调至北上。不少修筑过台州府城墙和空心敌台的工匠成为北方明长城的“技术骨干”，他们将台州府城墙的修造技艺和经验运用到了长城上，沿着山峦连绵不绝的空心敌台和的坚实城墙遂成为了中华民族的图腾之一。

除了军事贡献，戚继光和戚家军也在台州本地文化中也留下了不少佳话，其中“光饼”就是一个代表。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戚家军花街大捷回到台州府城，早已饥肠辘辘的将士吃到了老百姓送上刚出炉的火烧饼，金黄发亮、焦香扑鼻、外松内软。戚继光回想起两年前援救桃渚时靠柿枣充饥，而此次将士则是空腹回防，部队急需配备适用干粮，而火烧饼既好吃，又能储藏较长时间而不变质，特别适合作为行军打仗的干粮。为更便于携带，戚继光要求火烧饼在烘烤前先用筷子在中间戳一圆孔，出炉后以绳成串，分给士兵系扎在身上，行军时可随时食用。因是戚继光的发明，故称此饼为“继光饼”，后来人们简称为“光饼”。

如今，在北固山南麓，有一座戚公祠。通过图片、碑刻、实物模型、多媒体技术等多种形式，详细介绍了戚继光的生平、文治武功、著作创新、品格故事。如果想快速对这位传奇的常胜将军有个了解，这里是绝佳的到访场所。

北固山下有条街连绵不绝，直通灵江，这就是临海古城最有名的紫阳街——得名自紫阳真人张伯端。从宋代至今，紫阳街的格局几乎未变，是一条将临海南北山水联系起来的走廊。紫阳街的另一个特色就是“坊”，在古街上至今尚存五座坊墙，分别是永靖坊、清河坊、迎仙坊、奉仙坊和悟真坊，坊墙也称之为“防火墙”，不仅可通马车还可防火。

不同于大部分古镇老街的规划思路，临海古城保留了紫阳街原原本本的居民生活场景，他们的起居、职业、生活场景和习惯均被保留。因为身上保留着老街世代相传的记忆和情感，居住方式和习惯也成为了老街文化的一部分，这是紫阳街和临海古城一人一物特别接地气的感觉，既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历史传承，也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文化记忆和生活气息。

紫阳街南端的龙兴寺，走出过一位对日本佛教文化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日本天台宗创始人最澄大师。除了在下文即将提到的天台山国清寺修习之外，最澄于唐贞元二十年（804）率弟子通过明州港，转到临海，曾在龙兴寺学习过佛法、茶道。

翻开地图或者美食点评APP浏览，会发现临海古城的城墙之内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B级美食圣地，被各大社交平台网友追捧得最猛烈的本地美食无非是扁食、炒粉、汤面、煎饼、炸串这些早餐果腹圣品或者夜宵摊上常见的碳水炸弹。如果真要一品台州菜的食材魅力，还是提前预定新城区的新荣记总店，整体的用餐体验才有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临海或者台州本地有一样很有特色的主食，那就是麻糍（大家更熟悉的名称是麻糬），不同于常见的甜口入菜，临海的炒麻糍更像是炒面一般的存在，麻糍在这里是作为咸口的主食，混着豆干、包菜、虾米、肉丝一起大火炒制成盘。当然，麻糍也有常见的甜口吃法，比如撒上芝麻粉包在油条之中，这些特色吃法让外地游客印象深刻，所以临海乃至台州在小红书等大众平台上都被很多人冠上了“糯叽叽”的称谓，但“糯叽叽”三个字是远远无法概括台州美食的精华所在的。

临海的扁食（馄饨）不少会在馅料里加入白水洋豆腐，让这道全国各地都有的小吃在临海带上了一丝台州个性。除了出现在扁食中，白水洋豆腐甚至还出现在年轻人的创意拿铁中。正宗的白水洋豆腐的表面会透出淡淡的黄豆油，色泽灰白，入口有一丝淡淡的柴火气，无论用什么汤料煲煨都会保存浓郁的豆香。

说到年轻人的创意，这也是临海这座古城近年来吸引大量学生游客的重要原因，这里不光汇集了台州或者浙江本地的创意和实践，更是聚集了全国大江南北的新鲜思维。WBC世界咖啡师大赛中国区总决赛评委开的18Reserva、醉心本土文创的山西人格叔的五月工坊、上海设计团队打造阅读长城的再望书店、百年老当铺转身而成的余丰里，这些都是临海千年文脉上迸发的文艺新细胞，吸引着全国各地年轻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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