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伟大的动画还有多远？

作者 | 斯大凌，纽约大学

今年的暑期档已经被悲观定义成了近年来的最弱暑期档，在经历了多部受关注影片撤档、被寄予厚望的《狮子王》救市乏力后，无好片可看成了市场面临最大问题，观众也已经快要失去信心了。但是在电影市场一片萧条中，一部动画电影的横空出世改变了整体的格局。

在观看了《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点映后，笔者真的只能用炸裂这样的词来形容当时内心的激动，这部影片无疑是观众一直在等待的优质国产动画片，也是市场在等待的救市响炮。观众们的反应也非常强烈，豆瓣评分高达8.7分，这无疑宣告着今年暑期档乃至全年的黑马已经诞生了。

众所周知，“国产动画”在中国影迷心中一直都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名词。一来是因为在动画类型影片已经被宫崎骏、迪士尼皮克斯重新定义之后，这个类型的受众已经拓展到全年龄范围，但中国由于相关理念和动作的相对滞后而导致鲜有合格作品问世；二来是由于近几年来所谓的“良心之作”国产动画太多，进了影院又老老实实现出原形，闹得观众们难免有些抵触情绪。

当然，嘴上嫌弃的中国观众们，内心还是非常期待有优秀的国产动画面世的，这也是为什么四年前的《大圣归来》得以被“自来水”们交口相传，硬是靠口碑拉动排片硬生生冲到了9.56亿的票房成绩，成为了国产动画的标杆。在四年之后，观众终于又等来了一部在技术美学和故事剧作上都全面发力的国产动画片。

要讨论动画类型，就必须先从技术说起，因为技术水平对于动画来说从来都是硬门槛。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关注技术突破所带来的美术升级。三维动画技术使得皮克斯异军突起直接结束了迪士尼的手绘动画时代，而动作捕捉技术的出现和成熟也让三维动画电影彻底摆脱恐怖谷效应，一部部走向精细和缜密，在场景上甚至和实拍影片别无二致。

而去年横空出世的《蜘蛛侠：平行世界》更是通过美漫式的风格拓展了动画类型的边界。更不要说今年的《狮子王》和即将和观众见面的《猫》，可以看到好莱坞在“动画不像动画，真人不像真人”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国产动画的探索，在《大圣》的“技惊全场”之后，国产动画电影陆续在CG和手绘中磕碰，但还是在别人的老路上重复。

不过去年的《白蛇：缘起》则找对了国产动画的方向。技术上的差距完全可以靠风格和想法填补，真正重要的是技术背后体现的美术风格和设计。三头妖鹤、化纸为兵、巨蟒结界等融合了中国元素又相当炫酷充满想象力的设计让这部技术上并没有非常出众的动画片大放异彩，当然也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而这一次的《哪吒》也不遑多让，画风惊奇已经是肉眼可见，“熊孩子”版的哪吒从造型上就已经非常与众不同。而其中的各种奇技淫巧更是能令观众瞠目结舌，像乾坤圈、火尖枪、混天绫、风火轮这些知名法宝在影片中的表现惊奇有趣，处处能看到主创们花得心思。

除此之外，影片中还大量出现了奇观式的影像画面，展现出了汲取中国经典传统文化和现代时尚理念思维的奇观式美术设计。片中仙界和人间的呈现本身已足够精致，而江山社稷图和龙宫的设计更是非常绝妙，创作者的想象力简直快要溢出大银幕。

与《阿拉丁》中的阿拉伯王城、《狮子王》里的荣耀王国等大场景相比，观众在看到《哪吒》里江山社稷图的叶上仙宫一定会更加激动和亲切，因为毕竟是在中国的市场和语境下，中国元素的巧妙利用更能博得大家的喜爱。

但是技术作为动画的准入门槛，若是技术糟糕那么成品一定惨不忍睹，而技术足够优秀也未必代表成片的质量就令人满意。近几年来虽然大家都是“国产动画良心制作”，但“徒有其表”的国产动画也不在少数，虽然两点都达不到的更多。实际上在现在仅仅只做到制作精良、技术过关、画风独特依然是不够的。

《哪吒》的可贵之处正是在做到了以上种种之外，实际上还是靠扎实的高质量故事剧作取胜。在目前的电影产业中，唯技术论的故事虚无主义其实是比较盛行的，也就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好莱坞才会不知疲倦地拍出各种炫技奇观片，观众也较为买账。但是真正能做到叫好又叫座的商业电影，一定不是只靠技术画面这些形式取胜，更重要的还是内容。

《哪吒之魔童降世》取材于哪吒的故事，这在中国的神话故事里也算是家喻户晓的级别，因此使用起来既有挑战也有益处。正如《大圣》中将唐僧改成一个小屁孩与大圣展开冒险故事一样，《哪吒》也对原本故事进行了很多颠覆性的改编。特别是人设方面，哪吒就像片名一样被改成了一个小魔头，迂腐的李靖则变成了一个严厉却又慈爱的父亲。

而最颠覆的莫过于太乙真人的设计，原本大家印象中的真人一定是仙风道骨，在影片中则变成了一个操着方言的油腻胖子。但这些改编正是影片的出彩之处，不拘于原本的演绎为影片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此同时影片对申公豹“忠于原著”的还原也是一大亮点，他的口吃产生了很多笑料。

当然，“改编不是乱编”，既然影片选用了哪吒的故事那么自然会沿用原先的故事逻辑和人物关系。也正因如此，当时的《大圣归来》寥寥几笔就可清晰勾勒出角色间的关系与羁绊。

在主创们的巧妙利用下，观众们所熟知的“哪吒闹海”、“水淹陈塘关”等经典传说在影片中进行了意料之外的呈现，同时在影片之外构成了有力的叙事辅助。例如影片中龙太子敖丙和哪吒的初遇片段，尽管两个主要角色在一开始还没来得及擦出火花，观众们只要想到这段“孽缘”之后可能的种种，心中只怕已经唏嘘了好几个回合。

又或是在高潮的“水淹陈塘关”中，观众能更加理解哪吒所抱有的必死历劫之决心，情感的表达和释放也就更加自然。这些叙事辅助在为《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故事走向和人物抉择增添宿命感与悲壮感之余，还成功转变了观众的“身份”。

在这里，他们不再是被动的剧情接受者，同时也会主动跟进剧情，根据已知故事进行预测和对比。因此，观众也会因为剧情的展开转折与改动而感到惊喜，这种文化带来的优势是舶来品很难做到的。

即便如此，尽管其中的反叛元素已经相当明显，原本的传说故事内核是君权父权至上的封建思想，放在当下还是需要新的想法与内容。而《哪吒之魔童降世》所选用的内核与1979年上影厂的经典美术片《哪吒闹海》基本一致，都是反抗不共命运进而追求人格的独立。

此外，影片还在剧作中融入了家庭、亲情、友情与成长这些常见却又非常普世的主题。通过这些元素和内容的填充和适配，创作者赋予了故事更多的时代意义，也使得观众更能理解角色，产生更多共情。

但也有很多观众认为本片完全颠覆了原作“弑父”式的精神内核，选择将一个悲壮的反叛英雄“感化”为一个深受父母疼爱的不认命少年，是一种篡改。

创作者选择这种与好莱坞叙事更接近的内容和手法来改造原本的故事，我们不妨看做是一种策略，一来用更缓和的方式表达和一定程度上解决矛盾，二来也能拉近影片与观众的距离。而这种改编后更加没有棱角的故事，其背后并不单单是美国好莱坞电影的逻辑，更多的则是商业片的特性——取到观众的最大公约数。

尽管剧作方面《哪吒之魔童降世》没有原作故事来得尖锐和震撼，但是影片中丰富而完整的几条线索能让观众在“不认命”的主题之外看到对家庭与友人羁绊的珍重、对群体傲慢与偏见的审视，以及对过于追求目标而不择手段的批判等等。剧作的多面性使得影片为观众提供了多条路径直抵共鸣点，也正因如此影片得以“破圈”并给票房大卖奠定了基础。

动画类型的剧作门槛往往会为了儿童观众而降低，但是《哪吒》没有因此降低剧作方面的水准，相反还非常关注观众的需求，在增大故事面向范围之余并没有损失任何完整性和情感共鸣，这种尊重观众的做法自然也会受到观众们的尊重。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对于哪吒母亲殷夫人的设计也是一个点睛之笔。与之前故事和演绎中存在感较弱的传统母亲形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殷夫人以一种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形象示人，相夫教子之余更是各种斩妖除魔。

尽管这样的设定可能会被说是政治正确，但政治正确本身也不是一件坏事，同时在文艺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变化和女性力量的崛起也反映出社会意识的变化，更不要说这样的设定自然地化于影片故事内容中毫不突兀，毕竟有其子必有其母。

而创作者敏锐地捕捉到诸如以上这些社会认可并需要的内容元素，也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观赏性和观众的代入感，这样的经验是适合更多电影人学习的。

当然，《哪吒之魔童降世》并非没有缺点。例如角色的形象设计上缺乏亮点似曾相识，有些角色的形象设计太过路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例如李靖本身是个大众脸，结果居然还能和影片彩蛋中的另一位重要角色完全撞脸，让人不禁怀疑续集里面两位若是见了面会不会发现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剧情方面，有些关键转折也过于生硬，同时有些笑料包袱的使用也比较刻意，反而容易引起观众的尴尬，有点凑剧情的不流畅感。

另外部分角色配音也不太专业，有一段殷夫人和哪吒的“对手戏”让人甚至觉得两人不像母子更像情侣，再加上台词的质量有些参差不齐，难免产生一些遗憾。剧情上有些转折也过于生硬；有些笑料包袱的使用有些比较刻意，反而容易引起观众的尴尬；另外部分角色配音也不太专业，加上台词的质量有些参差不齐，难免产生一些遗憾。

但瑕不掩瑜，尤其放在国产动画电影这个范围里，这部影片毫无疑问是新的巅峰。同时，在《大圣》阔别四年之后，我们终于有了一部放在国际上都毫不露怯的动画电影，这对于中国的创作者和观众来说都是非常强烈的激励。

令人兴奋的是，影片的彩蛋直接宣告了彩条屋打造“封神宇宙”的野心。而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在今年暑假这个特殊的节点里，向从业者和观众发出了这样的讯息：对于国产电影特别是国产动画来说，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