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复杂的烧脑权谋剧,实在难找
作者 | Yinanaa,清华大学
在网播剧层出不穷的今天,在第一时间便抓住观众的心,以好口碑带动收视成为了一种现实考虑。因此,剧情烧脑,反转叠起,主角迅速展现多面性(如揭露“坏人”午夜梦回的不得已),配角迅速立起鲜明人设,提供多种模式的CP供观众自由排列组合,便成为略试不爽的套路。
《鹤唳华亭》在最初几集便出现了遭构陷-反转-再反转的多重反转戏码(部分原创反转相较原著显得生硬,甚至有刻意反转之嫌),CP更是组得飞起(渣爹虐儿,表兄表弟(粉丝戏称“顾权大局”)这样丧心病狂的CP甚至让女主都多余了起来)。
但在这些套路之外,《鹤唳华亭》的魅力来自其倾注于人物中的理想信念。原著小说的作者雪满梁园(也即该剧唯一编剧)毕业于北大,她讲自己以治学的态度对待每一篇文。小说在晋江连载时便“深坑”多年,几易其稿,出版时更删去部分言情线,加重权谋线,加深的佛教意味甚至令一些老读者不适。这个过程已可一窥作者的追求。
在做出上述种种影视化的修改后,该剧仍然保留了原著的精神:刻画人对抗残酷皇权,对抗自身异化,却不免失败的过程,刻画一种对当下社会和现代人而言已经有些陌生的人格。
这种清流人格以太傅卢世瑜为代表,由太子萧定权继承,植根于儒家,却并非是内儒外法之儒。简而言之,可以女主阿宝(陆文昔)对他的盖棺定论总结:“一个清白、正直、刚强的人,一个小怯而有大勇的人”。
粗略地说,普通人对历史的兴趣与历史学家的兴趣不同。普通人从历史人物中看到自己,看到剥除一切时空因素后赤裸裸的,在力量之无常面前挣扎的人。因而文艺作品总是从历史落脚到个体的人。
荷马史诗中英雄如赫克托尔、阿喀琉斯也会流泪、哀叹、逃避,而这些与他们的勇气并不冲突;《少年天子》中顺治皇帝身为九五至尊,仍是权力的棋子,无法守护心爱之人,“枉我是万人之上”。史记载,汉文帝继位后,先王后的四个儿子相继病死。有说法认为先王后应是吕氏女,四子皆遭清洗以安抚拥立的功臣集团。
巫蛊之祸中, 汉武帝和戾太子身为父子,却无法沟通,太子在“无知之幕”下起兵然后自杀。唐玄宗一日诛三子,放任继立的太子(唐肃宗)在李林甫一党的明枪暗箭中战战兢兢数年。肃宗本人借安史之乱登基后,亦上演杀子之事。这些在今人眼里看来匪夷所思的父子相残之事,本是历代皇权斗争的常态。在这些斗争中,人成为物的附庸,被权力宰制。
而《鹤唳华亭》讲的,正是一个人和这样的宰制斗争的故事。主线其实非常简单:与顾家结盟斗倒亲兄登上宝座的皇帝,面对一个流着一半顾家血液的太子,面对功高盖主的外戚顾家,如坐针毡。于是扶持齐王、赵王与太子争权,利用儿子间的争斗一步步收回兵权、相权。而这一收回,在顾家那里,则是鸟尽弓藏之举。
粗略地说,封建社会是一个极端不义和暴力的社会。普天之下的人皆是皇帝的奴才,而皇帝是皇权的奴才。很多弹幕骂《鹤唳华亭》里的皇帝不爱儿子,却忽视了太子首先是皇帝的臣子也即奴才的事实。
萧定权处于这样一个奴才位置,却怀抱着一个儒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明臣贤的理想(太傅正是如此培养他的)。这个理想直接指向一个问题:如果必须通过不仅肮脏,而且不义的手段去获得权力,方能到达那个能够推动改变的位置,还要那么做吗?
萧定权的回答是“以杀无辜来换理想,以悖逆理想来换理想”,不为也。这一方面导致了悲剧,一方面也成为唯一的亮色(原著中,公报私仇的张陆正,在得知太子宁可牺牲个人也不影响战事推进后,从容带全家赴死以巩固其位)。在这副极端不义的图景里,正义和爱本不可能找到一席之地。但《鹤唳华亭》偏偏就用这个人物和他身后的几个人描写了正义和爱,尽管它们必然只是昙花一现,尽管这种仁义甚至被称为襄公之仁。
如果说《琅琊榜》是梅长苏背负了阴暗和鲜血(“那些阴暗、沾满鲜血的事,就让我来做”)而为国家扶持了清白、正直的帝王,那么《鹤唳华亭》里,这样的清白和光明被困在牢笼般的权力结构之中,困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之中。
在至亲至爱的老师死去后,他变得孤僻、乖戾、冷漠甚至狠辣。(当然,由于目前的剧情太虐,观众已经开始跪求他黑化为钮祜禄定权了)尽管如此,他始终以国家大义和万庶黎民为先。一颗光明的赤子之心染上黑暗,但在那黑暗之下,仍是耀眼的光明。尽管这光明是一次又一次牺牲为代价。
《鹤唳华亭》到目前皆为原创剧情,刚刚进展到原著开篇之时。它们交代了太子和老师卢世瑜的师生情,与表哥顾逢恩的青梅竹马之情,与女主的精神之爱(“令爱就像那片山水,虽然我从未见过,但我知道,她会有多美”,而《少年天子》中,顺治也是仅凭一席草书便与董鄂氏灵魂相通,引为知己)。
这些剧情为萧定权随后的性格转变铺垫,更重要的是,他们刻画了只属于“人”的美好:信念之美、理想之美、情感之美——“不用理由就会相信,没有力量也要保护”的人和事。在这些时刻,他们拥有灵魂。这些温暖和光明,将照亮他们未来那在与黑暗斗争中沾染黑暗的生命。
小说基调凄凉、压抑。而电视剧则一边虐一边发糖。太傅卢世瑜是一个天使般的人物。太子从未得到父爱,于是患得患失,在春闱先做布置以保护老师和表哥。卢世瑜拿出戒尺惩罚太子,教导他,“一切文艺不可为阴谋所用”,不要在和小人的对抗中成为自己鄙视、不屑的人。
如果说老师卢世瑜是老天使,那么表哥嘉义伯顾逢恩则是小天使:可以混吃等死的功臣之后非要靠自己读书取得功名,酷爱熏香却为保护太子表弟睡马厩染一身马粪味儿,明亮、高傲又粗中有细。
这个奶凶奶凶的,对素来阴鸷的皇帝也能嘤嘤嘤撒娇的,梦想“成儒”的少年,竟因卷入政治斗争而终身不得科考。原著中,此后他更将因长兄战死而投笔从戎,最终站到萧定权的对立面上。电视剧中将如何处理,是否会做改动,还不得而知。
男女主隔屏风定情一场,是我近年来在国产影视中见过的最理想、最动人的定情场景。古装剧中充斥着男女主掉个手帕便一见钟情的戏码,或者欢喜冤家斗斗嘴解除误会便爱得死去活来,仿佛男女主各自从小到大没见过异性。而《鹤唳华亭》已经播出三分之一,男主还没见过女主的脸。
在这场戏里,陆文昔向太子描绘了自己所画的一幕:“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千万气象,天高水长。白鹤从清流里飞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不见了。天还是天,水还是水,江山美得就像画一样。我站在高处,想起了那句话——”萧定权紧接道,“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女主继续说道,“看着这样的山河,我知道,不必登仙,一个人的胸怀也可以无限宽广。不生羽翼,也可以无限自由”。
太子萧定权深恨自己“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平生所愿便是能看一看长州风物,山川万里。他从未踏上过那些土地,但他所受的儒家之教、君子之教却让他心心念念皆是吾国吾民。在萧定权身上,既有儒家清平世界的理想,也有皇权压抑下,个体那挟飞仙以遨游的,对自由的向往。
在步步紧逼中,他的反击也正出于这一向往。“他决定再赌一回,只是为了那长州的月色”。因此,陆文昔所描绘的境界和心声,如何不是他的?如是,他又如何不会将陆文昔引为知己进而倾心呢?这样萌生的爱让人感到真实、可信,所以动人。
在此后和齐王的斗争中,被禁足的太子不愿吃皇帝赐下的寿宴。已化身阿宝的陆文昔“斗胆代顾将军父子相邀,代长州的长风相邀,代这片锦绣山河相邀”。此时两人已分属两个阵营,但对世事的通透和疲惫,守护所剩无几的亲人的愿望,以及梦中的山水,让两人在试探中彼此温暖。这样一种理想的感情,这一“可待”,可能将是残酷的后四十集里为数不多的温情。
在第17集中,老师之死给了太子最沉重的一击。一袭红衣的太子借酒消愁,喝得过急而欲呕,由下意识的拒绝接受到认清现实的绝望,到痛彻心扉地大哭,直至痛苦到极点扑进池中。这不是一个靠飞起的眼线支撑的黑化场景,而是一部分灵魂死去的一个直观描绘。用那句俗套的流行语说,“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配谈人生”。
不仅太子,每个人也都经历这这样一部分一部分缓慢死去的过程。原著浸润着佛教的悲悯精神,如阿宝送信时,请老汉载她一程。见到老汉衣衫褴褛,满额汗珠,“心下不忍,越发难过”。如描写武德侯顾思林落泪时,泪水已不能顺颊而下,而是沿着皱纹流向耳边。前者哀民生之多艰,后者哀最是人间留不住,种种细节,不忍卒读。
这一悲悯也延续到电视剧中。第23集中,将要出嫁的太子妃对跪在面前的双亲哭着说:“儿不愿进宫去,而害怕,爹爹,我真的害怕”。这里没有宫斗剧中对权力的顶礼膜拜,只有不舍亲人的“儿”,只有作为个体的“我”,面对庞大宫廷机器的恐惧。这里甚至让我想到《红楼梦》中元妃省亲那句的“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想到《分骨肉》里那句“奴去也,莫牵连”。
到目前为止,观众的呼声是“太虐了”,“太子什么时候自杀”和“刺杀狗皇帝”。事实上,电视剧已经极大程度地去除了原著那种绝望感:皇帝在剧里化身人形自走吐槽仪随时随地对不成器的齐王和赵妃开动火力,憨憨齐王和憨憨王妃和憨憨王妃爹承包所有笑点,大反派中书令现场演示文雅骂人:“天地造物,也有不测的时候”;“上天好生,竟将你也覆载其中”。
但这些笑点不能减缓虐感,也不能减弱故事的悲剧底色。我甚至怀疑,老师临终前给太子书法命名为金错刀的情节,正暗示了该剧不会修改原著中太子“刚折”的结局。因此,该剧会有爽点,但大概率不是一部爽剧。
不过习惯了、甚至厌倦了爽剧的观众,或许会在一波波虐心中体会到那种无差别的皇权机器对人的吞噬,和有差别的人的光芒——“尸位素餐者再年少,都已经腐烂糟朽了,可是他不同。干净和青春的人,让他能守住他的位置,这就是朝廷可待的希望啊。”
而这,也是《鹤唳华亭》与众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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