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拍了部好片

可能让所有观众咋舌的是，大鹏最新执导的影片《吉祥如意》是如此的独特怪诞。虽然片中的故事节点发生在春节前夕，更有对一家人团圆过年的情节进行了精细刻画，然而它绝不是一部常规意义上的合家欢影片。

将其置于整个国产电影长河中，也很难再找出与它相似的影片。这一论断倒不是吹捧《吉祥如意》在艺术成就上有多么高超，而在于它的诞生可能纯属巧合，玄学一点来说，乃是“天意之作”。

这也解释了为何很多看过影片的观众，都对大鹏发出疑问：作为一部商业喜剧片导演，你为什么会选择拍摄这样一部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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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便是，大鹏最初没打算如此为之，甚至可以说，他打心眼里就不想看到它现在的成品模样。尽管短片《吉祥》让他在金马影展上大放异彩，其后《吉祥如意》又在豆瓣上拿到了开画8.4的高分。

时间挪回到2017年春节前夕，大鹏找来女演员刘陆，打算让后者扮演现实中的自己，和姥姥共度春节，且用摄影机记录下老人家在这一天里的生活琐事。简单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带有私人性质的家庭录影。

然而当他带着摄制组赶赴东北老家，准备拍摄时，姥姥却突然病倒，在医院昏睡不醒。大鹏只好将视点改变，从姥姥变为患有多年脑炎的三舅。至于刘陆，则从原先扮演大鹏，换为三舅那十年未归的女儿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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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原先的《姥姥》摄制组，便赶鸭子上架，由拍摄老人家幸福快乐的春节一日，变为聚焦十年未见的父女之情。在此，除了丽丽是由职业演员刘陆扮演，其他人都是大鹏在现实生活中的家人，这便是《吉祥如意》的前半部分《吉祥》的由来。

在《吉祥》中，大鹏通过丽丽的视角，对二舅妈、大舅、四舅等家庭成员的相处，一步步了解三舅的过往。而大鹏本人也不时通过画外音的采访模式，询问这些家人，不动声色地勾勒这个东北大家族的结构，以及三舅的灿烂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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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过辽河油田的保卫科科长；帮二哥两个孩子的户口迁到常住地；给二嫂找到合适的工作；对大哥经常施以援手，馈赠细粮白面；将四弟调到油田上班。三舅在90年代中期前，这一系列扶持家族成员的义举，使他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可由于突患脑炎，智商等同幼儿，让他从此失去工作能力，得被人照料。口中也大多只说着“文武香贵，一二四五”的短句（“文武香贵”四字分别指代三舅的四个兄弟姐妹）。

姥姥在的时候，三舅尚能得到二舅一家的妥善照料，可姥姥一去世，三舅将何去何从，成为兄弟姐妹四人头疼却又难以明说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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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一餐年夜饭，趁着丽丽在场，王家一伙人开始了白热化的争论。让丽丽带走老父，照料其晚年，对于同样有着沉重家庭负担的丽丽来说，很难办到；可让二舅和二舅妈继续照料，这无疑更强人所难；至于其他三位兄弟姐妹，或是不在东北常住，或是有自家烦恼，无一人能轻易夸下海口，接过重担。

所以，《吉祥》如同三十年前黄健中的那部《过年》一样，只是袒露出中国传统大家庭的离乱纷斗，却无法提供任何解决之道。

但如果全片仅限于此，我们并不会对它报以太多关注和讶异。《吉祥》只是大鹏用刘陆扮演的丽丽，撕开了这一家原本就存在的口子，这是中国式家庭的常态，而《如意》才是别有洞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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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日本电影《摄影机不要停》中，先是展现一段蹩脚的僵尸短片，之后以纪录片的手法再现拍片过程一样，《如意》便是大鹏用另一摄制组将《吉祥》的拍摄过程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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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吉祥》是带有伪纪录性质的故事短片，而《如意》则是一部纪录片。《吉祥》的诞生在于大鹏姥姥的突然离世，视点转换为三舅，而《如意》的核心之处，则是十年未归的丽丽竟然归来，并全程目睹了拍摄过程。

此时，真实的丽丽，刘陆扮演的角色丽丽，以及演员刘陆，在《如意》中巧妙并置，三个互有情感勾连的形象，共同出现在大银幕上，让我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

最具魔幻感的一场戏，便是兄弟姐妹四人在大年夜里，为三舅未来的赡养问题争的面红耳赤。而刘陆扮演的丽丽，此时在这些长辈面前是如此的卑躬屈膝，自愧弗如，她以专业演员敬业的共情体验，承担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焦虑和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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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她终于不堪其重，从拍摄现场仓皇逃走，待到真实丽丽所处的房间时，后者却神情自然地滑动手机屏幕，仿佛刚刚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与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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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她看来，由表兄弟大鹏安排的这段场景，只是一场供人消遣的戏码；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真实的丽丽无法用任何态度对此做出回应。羞愧？痛苦？或者蛮不讲理？恼羞成怒？这些过于抓马的情绪反应，太容易暴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而丽丽清楚地知道，面对这样一场参半真实和虚构的戏份，置身事外将会是最好的选择。

由此，大鹏用电影这一手段，建立却又打碎了他对于温馨家庭的幻想。

在《吉祥》中，刘陆扮演的丽丽，虽然最终并未明确表示，将老父接回家赡养，然而我们却看到多年未归的女儿对于父亲的心疼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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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如意》中，真实的丽丽只会以默然和欢喜作为应对策略，她不会为老父接下来的着落想办法，因为只要“想”便意味着关心，只要关心便从此扔不掉这块“烫手的山芋”。

《吉祥》的温情遮羞布，被《如意》不动声色地撕扯下来。

很难说，这种表意层面的设计，不是大鹏后期剪辑时的灵光一闪，这一点，从将刘陆硬怼丽丽的那句“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十年都不回来”，以及两人在房间内情绪截然相反的场景剪辑入片中，都能看出大鹏的用意。

然而这一系列素材的形成，却是“天意”。它不像《摄影机不要停》，虽然后者同样讲述了拍片现场的状况百出，但这种状况百出早就写进了前置作业的剧本之中。《吉祥如意》却不是，不管是姥姥的死，还是丽丽的回归，都是一种现实干预影像最直接的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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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吉祥》是第一幕，《如意》是第二幕，那么真实的世界则有第三幕。《吉祥如意》里，真实丽丽并没有太多机会表达自己，而在电影的映后访谈中，真实丽丽诉说了很多自己的难处。在了解了这些之后，观看电影时我们难以理解的丽丽，甚至会让人有些心疼。

大鹏让我们首次看到一个喜剧人内心的伤疤和哑然，以及对其家庭虚幻却又真实的再现。尽管他的影像手法并非大师之笔，但这种难得且残酷的天工造化，让很多电影饕客，确实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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