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荒诞、迷离，国产片终于学会了正确发疯

诺兰早期拍过一部被低估的犯罪片《失眠症》，讲述一名饱受失眠困扰的警探在日不落小镇里缉凶、迷失的故事。

《河边的错误》让我想起它。

但《河错》更本土，情绪更迷离，回扣更高明，梦境和现实的交错更隐秘。

我更喜欢。

正如余华的原著并不是一部侦探小说，电影《河边的错误》也不是一部走强剧情路线的犯罪类型片。

所以，如果你抱着《消失的她》那种强悬疑、强反转去期待《河错》，那你属于走错片场，会大大失望。

《河错》是一部极其风格化、情绪、氛围、视听远胜于故事本身的反类型片。

电影对小说文本做了很多改动和补充，却又完美继承了小说的文学性内核：

新旧时代交替之下，封闭荒废角落里的人们的茫然和失控。

小说里的人物悉数疯掉，但电影不能让所有人发疯——至少表面不能。

所以，导演让他们各自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发疯方式。

《河错》拿到平遥电影节费穆荣誉的最佳影片，而电影里散落各处的上世纪90年代乡村即景，确实有那么一点贾樟柯《小武》、《站台》的味道。

电影我最喜欢的部分，是导演魏书钧这次整体的视听营造。

故事发生在95年的闭塞南方小镇，魏书钧采用90年代电影画面的颗粒质感，以刻意失焦、降低清晰度的代价，换取后续梦境营造的昏暗感和迷离感。

不得不说，商业电影做这样的尝试需要勇气，我担心有观众会以为自己近视度数加深了……

电影调色极其昏暗，即使是阳光下的戏，也带着昏黄色。

大部分的场景里，蓝色被调的非常浓郁，而在一些室内灯光的戏中，橙色又被调高。

这不是刻意炫技，而是为了服务于梦境和现实混淆的主题。

我尤其喜欢的，是电影音效。

雨声、风声、鸟鸣之类的白噪音遍满全片，警察们的探案过程中，也刻意保留了很多居民的自然对话。

还有家禽的鸡鸣狗叫声，以及乒乓球和各种物体的声音。

国产电影很少如此注重声音创作。

再加上大景深、少近景特写，让人物充分和环境融合到一起，而不是让观众把注意力全部停留在演员脸上。

如此，电影构建成了一套立体的情绪磁场，最终带着观众走入了那亦真亦幻亦梦的场景营造中。

至于故事，《河错》这次宣发很真诚，没有往“烧脑”、“反转”、“悬疑”这些点上引导。

相反，它的各组电影海报都在提醒观众，故事结局“没有答案”。

主创们在采访中，反复暗示：河流才是更接近真相的。

但剧情真的是混沌一片不知所云吗？

其实不是。

第一个在河边被砍死的老太太，不是无妄被杀，而是她错误的受虐癖。我甚至认为，是她训练疯子杀死了自己。

第二个在诗歌中自杀的中年男人，不是意欲殉情，而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真爱。

直接导致警察马哲疯魔的，是第三个死者——一心求死的理发师，那个时代不可能容忍他错误的异装癖。他求死之前的快乐，让人念念不忘。

马哲发现：这些人，正是因为他孜孜不倦地调查，才曝光了错误的秘密，才走向了无解的结局。

这个指向很高明。

大多数犯罪片里的失心疯警察，主要困境都是:我破不了案。

但马哲之疯不是，它指向了背后更加宏观也更加哲学的困境。

有些错误比死亡可怕得多。

最终，这些人身上隐秘的错误，和马哲自己人生中隐秘的错误（爱情、虚假的三等功）对应到了一起。

河边的诸多错误，交汇成河流本身。

非常漂亮的扣题。

所以，这个故事真正的谜题不是谁杀了他们，而是：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电影对疯子的处理很好，一直存在，但一直远远的、模糊的、不确定的。他会被关起来，但又总会逃出，他是凶手，但又不全是。

“没有答案，只有发疯。”

电影全员演技都很好，宣发说朱一龙为电影极增极减50斤。

但其实，比体重增减更细腻的，是角色随着“迷失感”的加重带来的形态上的微妙变化。

他起初是不紧不慢昂首挺胸的自信，到了后半段，则是岣嵝着身子眼神浑浊，最后疯魔时，像是冬夜里喝醉酒的寒意微醺。

演技比三个月之前的《消失的她》精细很多。

片中有一个致敬《无间道》梁朝伟目睹黄sir跳楼的片段，可惜没有给朱一龙同样的眼神特写，要不然就可以好好对比一下。

魏书钧前两部作品都和“电影”有关，这一部也巧妙地运用了电影的元素。

开场把警察局搬到电影院的设计就很绝妙，那句“这年头谁还看电影”的台词也让人诙谐一笑。而此后，他还让“电影”两个字直接陨落在观众面前。

上映首日，两大平台大数据预测《河边的错误》的总票房为2.5亿-3亿。这个数字折射出的，是市场对这种过于风格化的反类型片的信心不足。

但我非常喜欢。

字幕走完还沉浸在迷离潮湿的梦境中。

冲着绝妙的声音设计，我也要去二刷。

此外，《河错》片尾没有犯罪片常见的宣判字幕：xx因为xx罪被判了xx年。

这一点，越想越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