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资本世界的底层逻辑——人的利己性

1、探索资本世界的底层逻辑。

2、思考人的利己性与资本世界的必然联系。

3、一个成熟的市场应该具备的条件。

我们把时光倒转到18世纪前后，也就是《国富论》等市场经济的经典著作出现的阶段。 当时，资产阶级刚刚取得胜利，虽然很多国家已经建立了君主立宪之类的制度，但封建势力仍然非常强大。 更重要的是，刚刚从中世纪走过来的人们，并不知道如何运行一个更先进的社会制度。 彼时的人类文明，需要一套经济领域的指导思想，让资本社会能够稳定的运行下去，并在长时间发展中逐渐走向成熟。

《国富论》等同时代著作的作用正在于此： 探索资本主义社会的前进方向，建立市场经济体系并稳定高效地运行。 从这些著作的内容中，可以寻找到资本社会和市场经济的底层逻辑。 是否具备这些底层逻辑，这些底层逻辑是否完善，就是评价一个市场是否成熟的标志。

这些底层逻辑中，我个人认为有代表性的是以下几点：

1、人的趋利性

这是我认为很重要，却极容易被忽视的底层逻辑。 社会发展归根到底取决于人，人的思想水平高低，决定了社会能否以更高级的模式运行。

“人的本性是利己的，追求个人利益是人民从事经济活动的唯一动力。 同时人又是理性的，作为理性的经济人，人们能在个人的经济活动中获得最大的个人利益。” 上面这段来自于《国富论》的段落截取。

用我的话讲就是，人们普遍存在精致利己的思想，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社会也在每个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活动中，实现正向的发展。 这就是一个成熟的市场经济，所需要的人的思想水平。 这里的精致利己不但不是贬义词，反而是个褒义词。它反映了几百年前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带来的思想进步。

一方面，人们参加经济活动的积极性，建立在满意的物质回报上。 比如，购买商品时，商家希望卖出更高的价格，让自己获得更多利润；消费者则希望尽可能砍价，以更低的价格购买到商品。 再比如，劳动生产中，劳动者会尽可能争取更低的工作时长，更高的薪资待遇，要求额外的加班补偿。 老板也在利益的驱使下开展创业和生意活动，压低成本和赚取利润，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然后在讨价还价中，双方达到一种都能接受的平衡。 在趋利性的影响下，人们会对自身利益的得失斤斤计较，也就是“功利心”。 员工会有“拿多少钱干多少事”的心态，不能接受只有付出没有收获的“用爱发电”，并会因此诞生消极怠工和划水摸鱼的情绪。 老板也会有“无利不起早”的心态，对于没有足够收益的行为，老板没有积极性去做，因为那不赚钱。 同时，人们对自身利益的损失会非常敏感。遇到工作时间过长，无偿加班，工资降低等损失时，出于对自身利益的争取，人们会本能地抵抗问题的存在。 一个适配于成熟市场的老板，也会知道用更加丰厚的回报来调动员工的积极性，而不是讲情怀和画大饼。

另一方面，人们以个人利益的实现和最大化，作为幸福感的主要来源。 这种心理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过好自己，不管别人”，以及“人生有梦，各自精彩”的心态。既不为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而焦虑抑郁，也不为别人过得比自己差而得意忘形，专注于个人生活幸福感的提升，最多关心亲人和朋友的情况。 人们也会结合兴趣志向，走自己想走的人生道路，不过分在意他人的评价。 与此相对的，则是通过在攀比竞争中战胜他人的方式获得幸福感。这种幸福感的获取来源，不是“我过得越来越好”，而是“我比谁过得好”。 最典型的就是“别人家的XXX”，小时候和别人家的孩子比成绩，长大后和别人比收入待遇、比房子车子、比自己家的孩子…… 战胜他人时，人们会有骄傲的满足感；比不过他人时，人们会产生深深的挫败感和焦虑心情。 人们也会过度在意他人的评价，不敢走自己想走的人生道路，被迫沿着世俗目标努力奋斗，好迎合大多数人的评价体系。

2、市场因素的支配地位。

一个成熟的市场，要在市场因素的支配下运行，充分发挥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的作用，这是市场经济运转高效的秘诀。 这里的市场因素，指的是供需关系、良性竞争等由市场配置资源的要素。 《国富论》等著作提出这个底层逻辑的同时，也批判了过去贵族们施加外部干预，干扰市场运行的负面影响，奠定了市场因素配置社会资源的基础。 在后来的西方经济学中，基本都以市场因素作为讨论问题的出发点。 这里举个例子： 比如说，某种商品产量很少却很受欢迎，人们争相追求这种东西。 那么在供需关系的影响下，这个东西的价格就会非常昂贵，也就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这会驱使社会中的许多企业为了赚钱，想办法提升这种商品的产量，生产工艺也因此取得飞速进步，社会也随之迅速发展。 这是市场因素中，供需关系让社会运转更加高效的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企业由于更新了生产技术，率先实现这种商品产量的提升，可以在其他企业的产量跟上之前，赚取更多的利润，领先于同行。 直到全行业的企业普遍提升了这种商品的产量，商品不再稀有，价格下降，这种优势才随之消失，这也意味着社会生产力普遍提高了。 落后于同行的企业，则要接受被淘汰的现实，在市场竞争中逐渐退出，实现“良币驱逐劣币”的局面。 这是市场因素中，良性竞争让社会运转更加高效的结果。 到现在为止，由供需关系、良性竞争等市场因素配置资源的做法，仍然是人类社会最高效的运行模式。 为了保障文明的高效发展，市场因素配置社会资源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支配地位，不应该被动摇。 外部干预的作用，应当重点放在为市场因素保驾护航上。 比如，约束无序扩张，遏制垄断，防止市场偏离正确的发展方向。

3、对规则（law）的敬畏

成熟的市场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关系上，只有这样，劳动雇佣、分工协作、商品交易等经济活动才能公平开展。 这种公平的实现可不是动动嘴那么简单，建立在白纸黑字的规则的基础上。

不过这还不够，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还要把规则提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规则，无论富人还是穷人、老板还是劳动者、管理者还是下属…… 而在一个成熟的市场中，规则会落实得非常彻底，对规则的敬畏会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这里最关键的，是将强者们囊括在规则的约束内，产生敬畏之心。 比如，富二代要遵纪守法，与他人平等相处。 在富二代眼中，即便自己有再多的财产，也不敢挑战规则。 再比如，企业老板要遵守劳动法，执行五天八小时工作制，按时给劳动者支付足够的工资，五险一金和加班费。 在企业老板眼中，劳动法是至高无上的，自己不敢忽视劳动法的存在。 与此同时，大众也要有人人平等的意识。 无论是工作中的沟通交流和任务分工，还是生活中的行为举止，都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关系上。 如果人们在面对领导、老板、富人时，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更低的位置，这显然是不成熟、不平等的表现。 而且这种不平等，还是人们自己主动的，可能还没等对方说话，自己的膝盖就先软了。 将强者装进规则的框架内，是人类历尽艰辛才实现的。 在人类进入资本社会前，贵族们可以轻易凌驾于规则之上，说什么是什么。 然后在大众普遍对平等的追求下，人们经历了漫长的斗争，才将强者装进了规定的约束下。

在君主立宪中，历史上的某权威人士说到： 议会上下两院如果做出决定，即使将女王的死刑判决书送到她面前，她也不得不签字。 这就是文明的进步。 上面描述的是成熟市场的特征。反之，市场仍然有继续进步的空间。

思想上，人们没有达到精致利己的水平。 人们更习惯于通过和他人攀比的方式获得幸福感，而非结合自己的兴趣志向，寻找真正的幸福感来源，专注于过好自己。 价值观也被单一地绑定在了一些世俗的成就上，比如学习成绩、学历文凭、金钱财产等等。 在世俗成就上成功的人，赢得掌声鲜花；世俗成就一般的人，则承受风言风语的压力。 这驱使人们拼尽全力为世俗的目标努力，希望在和他人的攀比中占据优势（比如赚取高薪、成为管理层等等），这就成为了内卷文化和职场中很多无意义内耗的根本来源。 因为缺少趋利性的心态，人们对自身利益的损失也会不够敏感。 面对利益损失的局面，人们会习惯于坦然接受，然后以夹缝生存，或者躺平之类的消极态度来应对。 比如，面对延长工时和无偿加班，人们习惯于抱有“熬一熬就好了”或者“没办法只能忍着”的心态。 亦或者，指望身边的哪个同事能作为出头鸟，自己给他们提供精神上的支持，然后捡现成的。 很多人甚至会主动牺牲自己的利益，不求回报地加班加点干活，希望借此得到老板和管理层的赏识，让自己升职加薪的几率更大一些。 用爱发电，付出与收获不对等的情况，也会普遍存在。 老板习惯于讲情怀画大饼，干活的时候用宏大叙事激励人，给钱的时候扣扣索索，说谈钱伤感情，然后用“狼性文化”包装自己。 “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就是这种情况的真实写照。 而在成熟的市场中，谈钱不但不伤感情，反而增进相互之间的信任和工作积极性。 “重赏之下有勇夫”是成熟的做法，只画大饼不谈钱才是伤感情的。

市场运行上，“看不见的手”的支配地位并不稳固。 正常情况下，供需关系等市场因素在配置资源中起到支配作用。 外部干预负责遏制无序扩张、垄断等问题，为市场的高效运转保驾护航。 实际中，外部干预会影响市场的运行，这会降低市场运行的效率，也会导致一些问题。 比如，用外部干预让商品价格始终维持在高位，供需关系对价格的调控作用失效，结果价格超出购买力，成本难以收回，出现债务问题。 再比如，用外部干预大量投资建设，使商品供给远超消费需求，导致供需失衡，产能过剩和库存积压的问题。 相比之下，外部干预在遏制无序扩张、垄断等保驾护航的作用上，仍然有进步的空间： 一些垄断企业，对员工、消费者和灵活就业人员三面压榨； 一些竞争力不强的企业，凭借不合理的竞争手段发展壮大； 一些落后的企业，没有按良性竞争的规律正常退出，反而被想方设法保全； 一些债务高杠杆的企业，反过来道德绑架，出现大而不能倒的问题； 一些优秀企业和有潜力的创业者，反而被劣币驱逐良币； …… 这些市场走向无序的表现，容易被误认为是市场化过度的局面。背后折射的，实际上是不成熟的表现。

最后，是对规则的敬畏心不够。 成功人士和社会中的强者，缺少对规则的敬畏心。 或者因为有钱有势而无所顾忌，或者因为掌握相关知识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断寻找钻空子的办法。 有多少周公子在触及底线，有几家企业能认真遵守劳动法？ 普通人也没有平等的意识，不自觉地认可地位高低的差异，然后点头哈腰迎合强者的喜好，换取可能的恩惠。 有希望被王思聪打一顿领赏钱的，也有看到万柳书院直接叫少爷的。 包括职场中，很多员工牺牲自己的利益，通过满足老板喜好换取升职加薪机会的，都属此类。 这又反过来助长了攀比和内卷竞争的风气，让人们把全部精力放在争取更高的位置上。 很多卷王的奋斗目标，可能既不是为了成就一番事业，也不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改善物质条件。他可能只是享受竞争优胜后，来自他人的称赞，以及掌控支配下属的快感。 下属也自觉接受管理者的掌控，工作中任劳任怨，生活中随时听候差遣，主动迎接PUA的怀抱。 成熟市场的表现，也不是人类发展的终点。

以人的趋利性为例，从现在的眼光看，这种思想水平还有提升空间。 由于人是社会发展的单位，当人的思想水平进步后，社会运行模式也会继续更新换代。 在本推文的结尾，对未来的发展趋势窥探一二。 随着物质条件的提高，对精神世界的需求，让人们开始不再追求纯粹的利益最大化。 人们愿意在没有物质回报的情况下，消耗时间精力做自己喜欢的事。物质条件越丰富，对精神需求的满足就会越迫切。

最后，当人类社会的物质条件高到一定水平时，追求精神幸福会取代趋利性，成为大众普遍的主流思想。 这会让人们主动远离那些可以赚取利益，但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这种情况在一些物质条件较好的人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了。 比如，一些身居高薪岗位的打工人，在赚了几年钱后，愿意辞掉自己的工作去追求精神世界的满足。 比如，创业实现自己的价值、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看看大好河山。 还有去小城市体验慢节奏生活，去农村种地、去河边钓鱼、去山顶搞天文摄影、做志愿者拯救小动物，等等……

这时，资本世界的雇佣关系，开始出现解体的趋势。 因为在工作中，正是由于利益的驱使，人们接受老板的雇佣，加入自己并不喜欢且千篇一律的工作劳动中。 如果物质条件逐渐没有后顾之忧，追求精神满足，不以利益最大化为主的心态，会让人们逃避绝大部分的枯燥工作，即便它们的待遇可能很不错。 这会让社会中的大部分工作岗位出现招聘困难和人员流失率高的问题，特别是工厂等体验不太好的行业，人们被迫用自动化代替。

取而代之的，则是自由职业、灵活就业、居家办公的逐渐兴起。 另外，“专注过好自己”的心态，凸显的是社交原子化的风气，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会冷漠许多。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相互攀比、内卷倾轧要好一些，但和互帮互助、共同富裕的氛围相比，可就落后得多了。 随着物质条件的提升，人们会逐渐形成互帮互助和共同富裕的心态，越来越凝聚成一个集体，互相分享知识技能、信息渠道和社会资源，追求共赢。 生产资料从私有制向公有制的转变，开始出现萌芽。 最后，有些对人类文明发展非常重要的事情，却可能不那么赚钱，比如科学研究、思想探索、文学艺术等。 在趋利性的主导下，资本世界的企业和个人，会大量扎堆在更赚钱乃至短平快的行业领域，上面这些重要的事情，就被不管不顾了。 所以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科技发展停滞，文艺作品凋零的局面就会出现。 而当“以精神需求为核心”的心态，取代“趋利性”成为人们的主流思想时，这些投入产出比低，但是富有成就感的事情，开始赢得人们的青睐。 这就会重新加速科学技术和文学艺术领域的发展。

所以说，资本社会也并不是终点，人类还有太长的路要走啊！